霍书江见秦川毫无睡意,想着要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便滔滔不绝讲起以前的事。
霍珊珊这人胆子大又任性,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是未婚先孕,家里人要她打掉孩子,她不肯,从家里搬出来,这才保住了霍书江的小命。
当时她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小孩,经济窘困,但坚决不回家,反而活络心思做起生意,用一条背带把霍书江绑在背上,天天跑成衣市场。
不到两年她就挣到了买房的钱,自己开了档口,还有余钱雇人看店。
她颇有销售的天分,但也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心思和热情都放在维系客源上边,不知道是冷落了同行还是遭人嫉妒,或是拒绝了某人的求爱,又或是偏偏有人没来由地看她不顺眼,不明就里地,她被人盯上了。
那时候刚搬了新家,生意也在扩张,一天天忙昏了头,还要应付一帮小混混的纠缠。
他们跑到店里受保护费,不拿钱就砸店,霍珊珊报了几次警,这几个进去了就换别几个来,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子,霍珊珊不堪其扰,只能软下态度和他们周旋。
谁知道这帮人得寸进尺起来,在店里闹不够,还找上门来。
霍珊珊听到外面在吵时,正在用饭勺子炸飞机逗霍书江吃饭,她起身去开门,看到几个黄毛在墙上泼油漆,霍书江怯怯地抱着她的腿,小小声问:“妈妈,他们在干什么?”
为首的混混是最经常来店里惹事的那个,他手上沾了油漆,穿了鼻钉,眼皮耷拉着,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趁着霍珊珊没来得及防备,在他的鼻尖上点上刺鼻的红色颜料,意味不明道:“想不想和哥哥们一起玩?”
霍珊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把霍书江推进门里,冲进厨房,拎出来一把水果刀,在愤怒和恐惧的驱使下,竟生出一股无名蛮力,她把那混混的手压在墙上,刀尖从手背上钻进去,生生捅了个对穿。
小小的霍书江站在门口,看着飞溅的血液一半混进油漆里,顺着墙角流淌,剩下的一半跑进霍珊珊的眼睛里,使她看起来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像一头嗜血的野兽,他想要尖叫,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反复发烧的那一个月,他经常从梦里惊醒,男人的惨叫声,霍珊珊充血的眼睛,刺鼻的油漆,腥臭的血的味道——
“那时候我那么小,只能躲在我妈背后,受她庇护。”霍书江说着,起身拍了拍枕头,好像枕头底下有颗豌豆,膈得他很不舒服。
等他长大之后再回过头去看那段经历,只觉得霍珊珊是天底下的妈妈超人,她那么勇敢,那么无所畏惧,她为了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不怕了。
“阿姨好酷啊。”秦川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细细描摹那个小小的霍书江,他多小,两岁的年纪,还没上幼儿园,他们应该还没见过面。现在能理解了,这段时间,霍书江这么折腾自己,完全是孩提时候的冲击经历留下来的创伤性应激反应。
“嗯,她是我的英雄。”霍书江掖了掖秦川四周的被子,他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于是他也闭上眼睛,拍了拍枕头,心里默默地想,而我想成为你的英雄。
在他呼吸声变得绵长安稳的那一刻,秦川睁开眼睛,在黑暗之中,久久凝视他的俊朗面孔,挺拔的鼻梁,憨厚的嘴唇,皱得很丑的眉毛。
龙三的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隐患,但对霍书江不一样,他是在滔天爱意里长大的小孩,平时不肯越过雷池半步的人,一步步离了正轨,到了秦川的世界来,他自己赤手空拳,却偏要给他造出一个安全堡垒。
这么傻,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的愿望,要用多少支仙女棒,烧坏多少件羽绒服才有可能实现呢?
秦川从小就不相信许愿这件事情,天上不会下糖果雨,家里也不会有一套完整的餐具,摔烂的游戏机修不好,漂亮的裙子也不会凭空出现在衣柜里。
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争取。
他在想霍书江所想,过日子,就他俩。
霍书江完全搞错,他以为他在追求秦川,其实是秦川推着这个胆小鬼一步一步走进他的陷阱里,秦川认定一件事情,他们很早以前就在相爱了。
只不过,有些事情亟待解决,创伤需要时间修复,秦川无法豁然对他坦诚,他需要滔滔不绝的爱意,他需要百分之两百的确定,他需要无底线的爱,他还在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他比霍书江更没有安全感。
而龙三是个意外,尽管概率很低,但他绝对不会让流血事件在霍书江面前发生第二次,没有人会开着奥迪跟踪,没有人会在墙上泼油漆,霍书江也不需要在睡觉的时候,枕着一把刀。
秦川很难不注意到他刚才频频整理枕头的可疑动作,但没想到是一把水果刀,他轻轻地挪开他的手,轻易就把它从枕头之下抽出来。
窗外月光微弱,照着刀刃寒凉,上面印出他眼睛里的微微错愕。
这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模范青年霍先生,他从不行差踏错,他连草坪都不愿意踩,他春天的花都不忍心摘……却为他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刀——致人流血的武器,他向来痛恨的暴力。
秦川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晕乎乎地想:这事必须尽快解决掉,与其等着龙三查过来,不如自己去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