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相自认为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下,已经有了最好的结局。
尽管自请辞官,但朝中人脉还在。这会儿带上阳泽退隐江南一带,自己在元帝心中也有几分分量,又做了十分识趣的选择,自己如今身子硬朗,还未到知天命之年。日后也不愁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份好心情到回府之后就彻底没有了。
他最钟爱的儿子竟是闹着要出家!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忙去找到儿子。
刚进阳泽所在的院子里,就看见平日里仪态无一不好,没有哪里让他不满意的大儿子正被百喜等人死命地按住。双目通红,发丝凌乱。一瞬间,他竟是没有认出这是他的孩子。
“阳泽?”他以为儿子只是因为丧母之痛大受打击,一时走火入魔了。而自己唤这一声,就会叫醒他。再像往常一样,看着他,露出敬仰、濡慕的神色,与那叛逆、不孝的逆子完全不同。
未曾想到,眼前那已经似疯子般的大儿子,听到他这一声,眼神中更是疯狂。
但整个人却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松开。”护卫们看了看于相,见于相点了点头,他们才放开了手。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于相面前,脚上的鞋履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一只,一只眼眶还被打得发青。
于相看着不满地皱眉。
“那逆子打得你?他怎么敢!”他一脸心疼地看着大儿子身上的伤。
阳泽以往有多敬爱自己的父亲,这会儿就有多恨自己的父亲,这会儿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陌生又遥远,连那心疼的表情都看的让人作呕。
“冠玉如何不能打我?我身为庶子,自然得对他礼敬有佳。”他由自己的母亲亲自抚养长大,母亲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身上,让他多习文,甚至给他讲读典籍。他以前总会感叹自己母亲就算出身如此卑微,但学识又极为渊博。母亲对他向来严厉,父亲却对他尤为慈爱,而且府内就一妻一妾,父亲在后院的日子也都会来母亲这。他羡慕父母之间的情投意合,相敬如宾。而他也在俩人的精心培养下,苦读诗书,不想辜负父亲、母亲的期望。
直到七皇子要挑选伴读的消息传来。
父亲就只送了冠玉入宫,那个他平常见都没见过几次的弟弟。
从那时起,他才体会到嫡、庶之分。
他向来被母亲拘着念书,听到这个消息,他心中愤懑也有失落。但想到平日里陪在他身边的都是父亲、母亲,自己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连穿着打扮都比自己那个弟弟看上去好的不像一个档次,他也不再多想,甚至暗暗发誓,母亲受了身份卑微之苦,只能嫁给父亲做妾。相爱的人却不能圆满。他一定要奋发考取功名,让母亲得了诰命,再坐上那实际上的正妻之位。
他心里虽是放下,但却看到母亲那双向来严厉的双目却双目含泪,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当初他不明白母亲的那隐忍下的痛苦。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于相最听不得他这般贬低自己的话。
“说得哪里的话?你有哪里比不上那个逆子!你且去收拾收拾,为父已经辞官。但泽儿放心,为父已经在江南那替你找了最好的府学,也托故友为你寻了几个大儒。只要你潜心学习,日后成就定不在为父之下啊!”想到儿子以后的仕途,心中辞官,脱离宦海的愁绪也淡了许多。
烟儿,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孩子,以后他就算尽最后一丝力量,也会让他平步青云。
他脸上甚至露出了阳泽熟悉的怀念、深情的表情。
他只觉得一阵作呕。
“因为我母亲是国公府的女儿吗?”
于相追忆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猛地转过身来,让周围人都退了下去。
“你从哪知道的?”但想到自己已经脱离官场,他脸色又缓和了许多。
“你知道也好,你母亲出身高贵。你那些表兄个个人中龙凤,你往后肯定也不会差的。哪是那逆子比得上的?”
本来还怀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直到从父亲嘴里亲口知道了真相。
“那冠玉的母亲呢?真的是母亲下的手?”
于相只觉得这个人太过遥远,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见儿子脸上都露出癫狂的神色,他也感觉不妙。
“提她作甚?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怎与你母亲一样,过于在意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人作甚?凭白掉了身价。”
阳泽脚下一踉跄,站都站不稳。
“你难道不是寒门学子出身?你身上还穿着粗布麻衣现在就不认了!”
于相也被儿子惹怒。
“阳泽!我为你与你母亲付出这么多,烟儿已经去世了,以后就是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你不要辜负你母亲在天之灵!”
“付出什么?你的付出就是让母亲从云端跌落?你的付出就是看着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的妻子过得都很凄惨?你的付出就是为了利益牺牲所有?你能牺牲妻子、牺牲母亲。下一步呢?是不是要为你了你的仕途,连骨肉至亲都可以推下深渊?”
这般诛心之言,让于相更加恼怒。
“妇人之心!妇人之心!你姓于,是我倾注最多的血脉!是我和烟儿的孩子,我怎会抛下你不管!于家将来还指望你!”
阳泽看着到这时还一脸固执的父亲,想到与母亲的一点一滴,从小苦读圣贤书,也一直以父亲为榜样,最后却换了这个下场。
他彻底疯了。
在京中众人还没消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之时,明里暗里的人观察着于府,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倒真给他们知道了一个小道消息。
于府大公子疯了,还闹着要出家。
最后更是在城外的寺庙中出了家。
于府遣散了仆人,曾经位高权重的于相竟是苍老到往日的同僚都不敢认的地步。
没过几天,就狼狈离京。
到头来,半生的汲汲营营竟是得来的众叛亲离的下场。
毓庆宫外的守卫得了调令,不用再守着毓庆宫了。
离别时,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
这些天与七殿下的相处很是愉快,七殿下甚至还会派人给他们偷偷送各种烤串。整个毓庆宫日常就是各种美食的香味传出,勾人得很。
但七殿下终于被圣上解开了幽禁,他们也是欣喜的。
奉命撤离的时候,那侍卫首领犹豫了会儿,才一板一眼地开口,虽然面上是不苟言笑的表情,眼中却带上了关怀。
“七殿下……圣上那之前派了几次人说您可以出去放放风……如今又是彻底放松了毓庆宫的守卫,您有时间还是与去跟陛下道谢吧。”说完后,他又觉得自己这番话很是逾矩,干错利落行过礼后,就带人退下了。
旭昉站在笼子前跟小黄玩。
他养的兔子小白真在他脚边扒拉他。
他一脸悲伤地看了眼肥硕的小白,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小白你消停点吧,我这也抱不上啊。”
然后他就看见刚刚还在奋力扒拉他,想吸引他目光的肥兔子,本来挺立的一对耳朵都有些耷拉,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他,那肥硕的身体下,竟然还可以看见圆圆的一团尾巴。
他就觉得被萌化了心。
立马放弃了逗小黄玩,蹲下来撸兔子了。
本来跟主人玩的好好的小黄,见状,立马发出呜咽的声音,听起来好不可怜。
见到本来微风凛凛的小黄变成可怜的小狗,旭昉一时陷入了两难境地。
突然他就有了主意。
“把笼子打开吧。”
守在笼子旁边的卓松听到这话,顿时反对。
“七殿下,这藏獒很是危险。”
旭昉看着这么多天呆下来,越发粘着他的小黄,一双大眼睛充满着灵性,此时正在笼子里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半点看不出凶猛的样子。
“……你们这么多天,看见他凶嘛?”
卓松看着笼子里不停对着殿下摇尾巴的藏獒,一时语塞。说来也奇怪,他听说,这藏獒之前在兽管所凶得很,也不怎么进食,下人喂食的时候都小心得紧,但在毓庆宫这段日子,只要是殿下亲自喂得,吃的不知道有多开心,也没有对殿下露出半点攻击性的样子。
但这等凶兽……
旭昉见他们都不动手,也明白他们的顾虑。
但看着面前的小黄,也知道被关久了不好。而且这些天下来,他早已将小白、小黄看作自己的小伙伴。
“小黄,你会伤人吗?”他先是一脸正经地问小黄,怕他听不懂,还手舞足蹈地开始模仿犬类伤人的样子,故作凶狠地学藏獒叫了两声,然后扑到卓松那,再“嗷呜”一声装作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