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听着房璃的话,只觉得心里涌起奇异的感伤,外加一点激昂,和许多冲动。
它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反应,都来自于房璃在它识海中的工笔。
妖目睽睽之下,班首点了点头,挣开了房璃的手,某处阴风灌过耳朵,狐狸蓦然找回些清明,噎了一瞬,结巴道:“先押回狱里,听候发落!”
普陈方才拔剑时散发的灵力过于强悍,几只带刀的妖围过来,强硬地没收了他的剑,再拷上罪枷,绑得死紧。
全程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蒙上眼睛前的最后,普陈抬头望了一眼廊道底下悬挂的尸体。
这一眼很短。
黑布很快遮过来,挡住了所有光线。他始终面无表情。
或许这还是头一回在妖市发现人类没有立刻格杀的,押送的队伍声势浩大,或人或非人的眼睛都忘这边凑。氛围在神秘的沉寂里升腾,冥冥之中,房璃的脚下仿佛升起了一堵透明的墙,隔开了人与妖的距离。
看似一方在隔墙眺望,实际上,双方都在互相审视。
一种充满敌意的,对待血液异物般的审视。
银蝉绕了个华丽的圈,慢悠悠跟在了房璃的身后。
吸饱了妖气,它的外表变得异常浮艳,仿佛在空气中烫开一个异次元的光洞,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极色。“没用的,”空灵的稚子嗓音响起,语气充满了恶作剧般的邪恶,“璃在……这个地方的命运……早已写定,所做的一切努力,耍的所有聪明,都只不过是既定命运的特写。”
“想要改变,就只能依靠我。”
它这回学聪明了,飞的老高,确保自己在房璃的伸手范围之外。
“为什么不呢?”
它在提醒房璃。
所有自作聪明的谛听都不会有好下场。
仓央国的并玉是这样,所以菁国的房璃,也不会是例外。
脚下的路并不平,坑坑洼洼,不知淌过了什么地方,鞋袜都湿了。没多久,阴凉之气扑面而来,带着说不清的臭腥。
黏黏答答的脚步敲击在沉闷的墙壁上。
进牢房的时候房璃的腰没弯够,额头撞在门檐,“啊”了一声。
不知从何处传来吱吱的笑。
眼罩依然没有除下,房璃顺从地被丢到地上,保持着姿势侧耳听了一会儿,门锁关上以后,才从地上缓缓坐起。
手脚皆被罪枷束缚,她伸手去摸,地上是稻草,再一摸,抓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柔软物体。
毛刺坚硬,长尾,有牙。
死老鼠。
房璃颤了一下,火速丢开,这一下让她坐直了一些,头顶撞到了天花板,擦过滑腻的泥苔,声响清晰。
房璃瞬间沉默。
好家伙。
什么牢狱,坐都坐不直,恐怕也就比棺材高一点点。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乞丐按下一颗白棋,元神坐在对面苦思冥想,房璃的神识在蓝玉中化现,假装没听见语气里的嘲讽。
“总比被当场杖毙要好,”她说,“倘若我能争取以这个名由和妖市的管理层接触,说不定就会有宗主的消息。”
“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太史慈明?”
乞丐忍不住了,“你当妖市是什么地方,戏台子?你用这点拙劣的演技骗过一个小小的班首,就以为能骗过所有人!”
“能骗过那个狐狸班首,靠的可不是我的演技。”房璃一笑,甜滋滋的,“这不是多亏师父教导有方,让我摸透了缚灵咒吗?”
“不过学了点皮毛,还摸透。”乞丐骂骂咧咧,也没再多说。
因为他心里清楚。
逃命路上,房璃一刻也没有落下修行,仿佛要将过去十余年丢掉的东西加倍捡回来,进步堪称神速。
从模仿学习进化到总结规律,她只用了三个月不到。
咒法本就瀚博,比起照本宣科去一个个记住某个具体的已知的咒法,房璃现在更加随心所欲。
仿佛一个熟琴手不再信仰琴谱,而是信手,弹出属于自己的旋律。
就在刚才,房璃通过加塞记忆和体感,修改了狐狸识海的情感链接,已经让乞丐暗自惊骇。
这种手法早就超越他既有的认知,却,也没有太意外。
因为咒本该如此。
这是一门几乎看不到上限的功法,能发挥到什么地步,全看施咒者的天赋。
房璃显然比乞丐更清楚自己的天赋。
所以她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计划,毕竟房璃擅长的不止有咒,论骗人,她是为此践行了十多年的专家。
“你们三个应该都被关到了不同的地方,”乞丐道,“喊一喊,看看在不在隔壁?”
“你以为这是哪,那群妖也不是傻的,能给我们互通有无的机会吗?”房璃抱臂,“定然是这个角一个,那个角一个,从此天涯海角,喊破喉咙也听不见才好。”
说是这样说,可房璃语气松快,全然不见被锁在天涯海角的棺材里的紧张。
她只道:“再等等。”
路上修炼的可不止她一个。
还有一个势要飞升的家伙,已经突破了出窍期。也就是说,他的神识可以自由地剥离主体,不受物理禁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