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主子的示意,区区门房,又怎敢将权贵拒之门外?
都是权贵圈子里的人,季松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送去的信件上头钤着宁远侯府的印鉴,也挂着他的名,门房定然当天就送到了管家手中,管家自然也不敢怠慢,最迟当天晚上,这信件一定就到了沈长好手中。
只是沈长好不肯见他……
季松有些头疼。他要娶她,想来少不了沈长好的首肯。
“别慌,”季怀义笑着安慰他:“好事多磨,你这样用心,沈长好定然看得到;你们的婚事,一定也顺顺遂遂的。”
季松没有说话,只是叹息。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季松有些心焦。
唯恐她未婚夫抢在他前面把她娶回家,唯恐沈长生兄弟不肯把她嫁给他,唯恐两人过往被抖落出来、她被人骂品行不端。
除了心焦,他还有些私心——
他想见一见她,想知道她身体无碍。
他想看她怜惜他的表情,想听她怜惜他的叹息。
他还想和她挑灯夜谈,想与她畅论古今,想将他的一切都告诉她。
灯花爆响,惊回季松思绪,他照旧不语,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茶杯。
季松不语,季怀义笑容淡了些,又为他鼓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年底,十一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若是紧锣密鼓地张罗,倒也能把杂事办妥,”季松果然神情一振。他记挂着她,一早请人算了良辰吉日,此时笑望着季怀义:“九哥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我看看我什么时候搬出去,”季怀义也笑:“你们成婚后,我也不好再赖在你院子里,也得计划着给自己找个窝。”
“哪里用出去?宁远侯府还不够大?”季松也不矫情,当下就给了回答:“我记得前些年拆院子,没过多久就被叫停,东边的院子还在,环境也很是清幽。九哥干脆住到那里去,离这里也就十几丈的路程,咱们兄弟说话也方便。”
季怀义思量片刻,点头应是。
宁远侯府占地广博,比起国公府邸也毫不逊色——或者说,这府邸本就是国公府改的。
这事和家破人亡的忠国公有关。当年他以边将之身拥立太上皇复位,因着从龙之功获封国公之位,一时间炙手可热,为人也嚣张跋扈起来。
忠国公不是孟夫子。他虽然也读书识字,知道那句“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但却偏好宫室之美、妻妾之奉(2),做了国公便热火朝天地计划着营造府邸的事情。
因着太上皇,或说先帝的宠爱;也因着他执掌京营、大权在握,他营造府邸连俸禄都不用出,直接让京营的人来做役夫,日夜不休地建造府邸。
也因此,这府邸占地甚广,于大小规制上都有逾越。昔年内阁首辅李大学士将其拉下国公之位时,所用的计谋便与这府邸有关——
李阁老与先帝登高远眺,见目下宅邸气势恢宏,先帝问李阁老是否知道这是谁的府邸,李阁老一口咬定说是王府,还说若非王府,谁能营造这般阔绰的宅邸?
李阁老此言未必能当真,忠国公的府邸也未必有王府气派,但这宅子逾制是不争的事实。
那日先帝没有多谈,心口却重重地插进去一根刺。回去后不久,先帝便开始剪除忠国公的党羽。后来忠国公所为的不法行径一一败露,自己也落了个庾死狱中的下场,这宅子便空了出来,又被赏赐给了劳苦功高的宁远侯。
宁远侯感念圣恩,却也引忠国公为戒,当下便让留在京城的大儿子将逾制的部分一一拆毁。
宁远侯为的是表忠心,这事自然做的大张旗鼓,没几天皇帝就知道了这事。某日上朝时他笑着提起此事,还打趣宁远侯世子,说既然赏给了宁远侯,宁远侯就该好生供奉着这宅子。轻易拆毁府邸,莫非是对他不满?
一句话惊得宁远侯世子大汗淋漓,当即跪伏着瑟瑟发抖,一再陈说自己父子绝无此意。
皇帝便不再开玩笑,笑着让他起身。
也因此,这宅子没再被拆毁。莫说是侯府,即便算上国公府邸,也宅子也是其中一等一的大。猛地一看,还真分不出这院子究竟是王府还是侯府。
宁远侯出身寒微,早年吃过苦受过罪,唯恐儿孙成了骄奢淫逸的纨绔,从来不敢让他们享受。也因此,季松贵为侯府公子,吃饭不过两菜一饭、穿衣也是棉布多过绸缎,就连住房,也是和一群好友一并挤着。等他年纪大了,才稍微放宽了些,不过京城的宁远侯府中,却依旧让季怀义季怀忠与他住在一处。
夜深了,外头的风也大了。寒风呼啸而来,吹得烛焰不懂摇晃,两人影子晃动得越发厉害。
季松起身:“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九哥歇息了。”
季怀义起身相送:“你也早些歇息。”
初冬时候,宁远侯府总算烧起了炭盆,季松刚进屋子就被热哄哄的暖气包围。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洗漱过后便上床安寝,再不想沈长好的事情——
他是一定要娶她的。沈长好不同意,他大不了直接把她抢过来。沈长好知道他们见过又如何?但凡他还记挂着自己女儿的名誉、记挂着沈家的面子,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沈长好确实苦不堪言。即便夜已三更,他依旧枯坐在书房的紫檀圈椅内,袖着僵直的两手,眼睛直直地盯着书桌上的信件,清淡的长眉紧紧拧起。
怎么偏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