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然不能认。
调子起高了,回头他再做出什么不太正派的事情来,平白让她讨厌。
调子就该起得低低的,他姿态也要谦恭——
沈禾吃软不吃硬。他身段越柔软,她越容易摒弃前嫌。
思及此,季松立刻手足无措起来:“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我只是、只是……唉!我怕你讨厌我。”
说到最后,季松声若蚊呐,也不敢看沈禾,垂眼望着椅子扶手,一副懊恼无助的可怜模样。
沈禾默默望着季松。
季松垂着头,浓长的剑眉拧着,他用力抿着嘴,下颌也紧绷绷的。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季松的鼻子。
他鼻子高挺笔直,正派又坚毅。
与他慌张话语、害怕神情毫不相搭的坚毅。
沈禾有些想笑,连忙转移思绪——
细细想来,季松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度。
沈禾没进过官场,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她父亲四处行商,没少被各位大人们吃拿卡要。
她父亲身后有伯父做靠山,依旧活得这般小心翼翼。那些家境贫寒的士卒……被大人们上下贪腐、克扣粮饷,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季松喜欢她,这一点不必怀疑;可他道歉之余,直接说倘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抢劫她们父女……
想着沈禾抿嘴一笑。
哪有说自己注定要抢劫心爱姑娘的道理?
季松这么说,就不怕她生气?
不过反过来想,季松能说出这话,倒说明他是位端方君子,做不来巧言令色、文过饰非的事情。
再想起季松清苦房间里满满当当的书架,想起他磨得边角圆润的红木书签,想起他声名狼藉的形象……
沈禾双手摆弄着手里盛着珍珠的红木盒子,忽然有几分可怜他:“五公子污名自保多年,想来也很是辛苦。”
季松陡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似乎是想笑,又腼腆局促地垂下眼:“姑、姑娘言重了。我生在宁远侯府,享用了宁远侯府的富贵,就该为它做些什么。”
“虽然……虽然传言不可尽信,但我早年也做过错事,挨打挨骂是我活该。”
“不过我绝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
说着季松豁然抬头看着沈禾,他举高左臂,似乎是要赌誓。
沈禾静静望着季松。
季松手握成拳,慢慢放下了手。他想别过头,又有些不舍,只能定定望着她,涨红的耳朵脸颊连成一片。
沈禾忽然有些愧疚,为着她之前觉得他贪财好色,想要利用他。
心不在焉地将红木盒子开开合合,沈禾也垂眼望着盒子:“五公子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季松长长叹息,声音低且轻柔:“我……心悦姑娘,怕姑娘讨厌我。”
“季松声名狼藉,我知道,我说话别人也不会信。旁人骂我,我不在乎;但我不想你讨厌我。”
言罢,季松不再多言,只是放在膝头的左手紧紧握着衣摆,柔顺的绸缎被他握出深深的折痕。
沈禾也叹息。她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利用季松,可她又必须得退婚,不由横下心孤注一掷:
“多谢公子错爱,只是我订婚了。”
“若有来生——”
有来生怎样呢?
沈禾说不出口,用力扣上盒子起身:“沈叔快回来了,公子也快些回去吧。”
沈禾落荒而逃,季松望着她消失的身影,眼神愈发深邃。
看起来,她现在并不讨厌自己,甚至隐约有几分怜惜。
季松垂眼一笑,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
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心软。
还有她那句“若有来生”——
他可等不及来生。
这么聪明漂亮的姑娘世所罕有,倘若他就这么放过了她,他后半辈子怕是日日都要在懊恼悔恨中度过。
订婚了又怎样?即便她已经成婚生子,她夫君也只能是他!
凉风起,白云浮动,院中有些晦暗。
季松望了眼孤零零杵在院中的珍珠袋子,笑着起身提醒:“姑娘,我还有些公事要做,就告辞了。”
“不过,姑娘最好早些收下珍珠,莫要让沈叔瞧见。”
言罢转身离去。
沈长生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唯恐季侯爷提到女儿。
所幸一顿饭有惊无险,季侯爷到最后也没有提到沈禾,只是让他向兄长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