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吃得那么急,看上去很饿。”程斌说。
大爷看着牛十分心疼:“它们天天拉肚子,吃了拉、吃了拉,肯定饿呀。”
“兽医来看过了吗?”程仰皱着眉头问道。
大爷边摇头边说:“来看过好几遍了,不管用。最近他们农场里也是这样,听里面的饲养员说,很有可能是因为喝了那个、那个被重金属污染过的地下水才这样的,说是跟那些洗煤厂有关。”
许星然看向大爷,眼神有些不解。
既然知道是这个原因,为什么没有对程仰他们表现出一丁点敌意?
“大爷,他们两个是煤炭产业园最大的煤老板了,您……不怪他们?”许星然直截了当地问。
大爷尴尬一笑,说:“你这小姑娘问的,我当着人家的面我哪好说什么?再说了,这个地下水污染的事情公家还没查清楚,我也不能直接给人家扣帽子吧?那人家开煤厂还养活了好多人呢,我儿子就在煤厂上班,我能盖房子、养牛也都是靠煤厂挣来的钱,你说这个咋论嘛?”
“不好意思啊大爷,是我小人之心了。”
许星然脸热一瞬,为自己的先入为主感到羞愧。
“没事没事,一看你就是城里人,不知道我们这边的事情。”大爷脸上依然挂着淳朴的笑容,接着又说:“程老板人很好的,给我儿子他们这些工人都买了保险,福利待遇比外面好多了。要不是程老板他们在这里开厂,镇上的人都得出去打工,更别说家家户户能用上自来水,能在家门口上学、看病了。”
许星然边听边观察大爷的家,两层高的小楼,外立面贴着前几年时兴的红瓷片。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屋内的装潢和城里无异。外面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西边养着牛,东边堆放草料。
虽然受周边煤厂的影响,院子里有些灰扑扑的,但能看出来生活条件很不错。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程仰身上,对他之前的坚持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大爷,咱最好别用井水了,还是用自来水吧,水费也不贵。”程斌提醒道。
大爷摆了摆手,说:“我们早就不用井水了,那能省几个钱啊?我们喝的自来水也都是用了净化器的。喂牲口嘛,就是想着井水有矿物质,谁知道,喂了井水反倒不好。”
听到这儿,程仰松一口气,说:“那就好,您多注意身体。”
“好,好,知道了。”大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对了,您儿子呢?这几天停工,他去干嘛了?”程斌问。
大爷回答:“他打牌去了,没活儿的时候都是出去跟人玩牌。”
“行,那您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程仰说。
“进屋坐会儿,喝口水吧。”大爷客气道。
程仰扭头示意程斌,程斌反应过来立马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拎了一箱奶和一箱蛋白粉。
大爷看见程斌手上的东西,连忙拦住他:“不不不,这我不能要,我们平时受到的照顾就够多的了。”
程斌说:“平时是平时,现在是现在,大爷快收下吧。”
话音一落,三个人不等大爷反应过来,放下东西就快步往外走,大爷拎上东西追也追不上,走到门口时,三人已经着急忙慌地上了车,只好作罢。
“咱这儿的民风还挺淳朴的。”坐在副驾的许星然一边关车窗一边说。
后排的程斌一脸骄傲地说:“那是,都说穷山恶水才会出刁民,咱这儿富山好水的,民风肯定淳朴啊。”
此话一出,前面的两人沉默了。
许星然转脸看向手握方向盘的程仰,只见他紧抿双唇,眉心挤出一道不浅的沟壑。
她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程斌口中的“富山”是有了,可“好水”却没了。
程斌拍下自己的嘴,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半晌后,程仰开口:“如果真是因为我们,让整个长平镇没了好水,那就应该由我们承担责任,把长平镇的好水还回来。”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是一家家紧闭门户的煤厂,昔日车水马龙、轰隆作响的煤炭园区,如今安静得像一座空城。
两个月后,宁林进入深冬,历史的车轮终于还是在长平镇碾轧而下。
市里决定,将煤炭产业园区永久关停。
所有厂子里的煤、机器全部被清空,之前因为环改而建起的高墙、防护栏、大棚等,均一一被拆除。只留下一大片暂无他用、被白雪覆盖的空地。
程仰坚守十几年的地方,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连一点念想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