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见许星然坐了下来,也缓缓坐下,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许久。
坐在中间长沙发上的程仰翘着二郎腿,看她的眼神有些冷漠,介绍说:“你对面的这位是这家煤厂原来的老板余秋来。”
许星然盯着他的眼睛,一开口带着些许怨气:“我知道,我这里有名单。”
余秋来观察着两人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便笑着对程仰说:“合同我也签完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医院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喘着粗气说完,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从羽绒服的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双手交给了程仰。
程仰收下钥匙,把人送到了门口,拍拍对方的胳膊,说:“你安心治病,如果以后身体好了还想继续干,随时回来找我。”
站在门外的余秋来嘴唇颤抖着,苦笑说:“不干了,以后也干不动了,把厂子交给你,我放心。”
程仰点了下头,扬起嘴角还他一个笑脸:“保重。”
许星然等他回来坐下,启齿问道:“他得什么病了?”
“尘肺病。”程仰答道,语气有些沉重,“刚查出来,所以人看上去还行。”
得到答案,许星然沉默了一阵。长期干他们这一行的,很多都会得这个病,是一种典型的职业病,除了换肺,没有其他更好的治疗手段。
程仰看着茶几上的几本合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不幸中的万幸,余秋来前些年当了老板,挣下了点家底。如果像当年一样,还是个装卸工,恐怕就是走上绝路了。”
感慨一番,程仰低头时无意中看见了她靴子上的黑泥,抬头对她说:“你刚刚不是想了解下情况么,这就是这家煤厂的情况,剩下的那些都是觉得改造成本太高了,就转手给我了。因为有的合同还没谈下来,所以就没上报。”
他语气平平地说着,让许星然陌生不已。
“你怎么了?”她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程仰别开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说:“我没怎么。”
许星然气得冷笑了一声,“行,没怎么就行,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提交申请?”
“最早也得一个月以后了。”程仰不假思索地回答,似乎早就盘算好了。
许星然翻了下手机里的日历,着重看了眼农历,没抬头说:“那就是说要等到年后了。”
“对,等你们年后上班了我再提交。”
“嗯,了解了。”
“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没有了。”说完,许星然迅速把笔记本、手机依次装进包里,利落起身准备离开。
程仰跟着她走到门口,问:“以后都是你来负责这边的改造工作吗?”
许星然回过身来,说:“没错,不过介于咱俩之前的来往,我会跟领导申请换个人来,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和我单位的意思。”许星然冲他一笑,有勉强、有失落,还有一点骄傲。看着他那双疲惫的眼睛忽又想起什么,说:“对了,你那天落下的东西我今天没带在身上,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还给你。”
程仰喉头滚动了下,说:“那个不要紧,回头再说吧。”
呵,不要紧。许星然不禁在心里嘲笑起自己,真是一个喜欢活在幻想里的大傻子。
“好,随你。”不动声色地说完,她转身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被风里的灰尘迷了眼,没走几步就红了眼圈。
回到单位时已临近下班,但许星然还是立马去找了李诚,向他陈述了西二区目前的情况,并申请调换负责对象。李诚同意了。
一脚油门回到家,许星然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一直不肯出来吃饭,吓坏了许家父母。
客厅里,许文杰压着声音问王毓:“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毓急色道:“你问我我问谁呀?她一到家就这样了。”
许文杰又看了眼玄关处的鞋子,皱着眉说:“她领导肯定又让她去长平干什么脏活儿了,你看那鞋子都脏成啥样了。”
王毓比他更生气:“你是没看见,她进门的时候那脸上都有层煤灰呢。刚工作几个月,这都第几回了?她那领导总是这样针对她可怎么办啊?”
许文杰懊恼道:“哎,要不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你还在这儿说,你工作这么多年就没认识个领导?你看你闺女没个背景、没人关照,都被人欺负成啥样了!”王毓彻底急了。
“你看你对我生什么气啊!怎么还怪到我头上了?”被戳中痛处的许文杰背着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就你清高,就你了不起。”王毓忍不住吐槽他。
过了一会儿,王毓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他说:“我想到一个人,兴许能帮帮咱闺女。”
许文杰看着她,隐约猜到了什么,问:“你想到的那个人该不会是林凡的大伯吧?”
王毓点头如捣蒜,说:“对呀,林凡他大伯林铮不是咱们区的区长吗?管他个环保局的办公室主任总还是管得到的吧?”
“你以为我没想起来?”许文杰不服气地瞟了她一眼,接着说:“上次林凡来家里,你闺女都给我数落成啥样了,说我卖女儿,我要是去求林凡他家帮这个忙,那还不得被你女儿骂死呀!”
王毓反驳他:“我们都是为了她好,她能说什么?等她工作上顺心了,说不定就想通了。再说了,我看这俩人闹来闹去,将来还是要走到一起的,毕竟是青梅竹马的缘分。”
“要找林凡帮忙你去,我可不想再被她说卖闺女。”许文杰恼火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不看王毓。
“你还当爸爸的呢,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王毓恨铁不成钢地斜着眼睛瞪他,“我去就我去!为了女儿,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妈,您要豁出去干嘛呀?”许星然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