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玩得很开心。”塞巴斯蒂安的声音有了起伏,不再像在之前一样标准而无情绪。他扯松领带,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扔在桌上,最终也没有坐在男人对面。
“我按你说的给他们换了薰衣草味的香薰,没看到明显的作用。目前最有效的忘忧疗效还是食物。”
自称塞巴斯老爸的泡面男嗦了口面条,油腻的刘海下眼睛映着电视机的光:“307的住户呢?你让她靠近你了?”
“她……”塞巴斯蒂安按住太阳穴,“她应该只是普通的游客,不会影响您的计划。”
电视机屏幕里跳出一个画面:夏婵的农场,暴雨中的温室。泡面男用叉子一拨,笨重的电视机便如一张纸一般轻轻松松转了方向,转到对面的塞巴斯蒂安也可以完整看到屏幕的角度。
电视里的画面让夏婵如遭雷劈,小小的像素风小人,奔波在种不完的杨桃和四周围了一圈的果树之间。正是夏婵电脑里的那个游戏。
“你上次也是这么保证的,结果呢?”
泡面男把油腻的塑料叉往碗沿一撂,汤汁溅在桌面的文件上。他站起身踢开脚边的纸箱,露出里面成堆的星露谷特产——泪晶、黑曜石、黄金南瓜。全部亮晶晶没有蒙上一丝灰尘。
塞巴斯蒂安踉跄着扶住墙壁。夏婵撒在他身上的孢子传回信息,他的后颈渗出冷汗,打湿了西装领口。当他再抬头时,眼神又变回那种空洞的平静:“申请启动清洗程序。”
他越过桌子,走到塞巴斯蒂安的对面,伸手拽过男人的领带。力道不重,却让塞巴斯蒂安不得不微微俯身,两人的脸在昏暗的,仅有电视机屏幕光亮的房间内几乎贴在一起。
“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泡面男的声音忽然放软,带着点黏糊糊的亲昵,“缩在城堡后巷的垃圾箱旁,发着高烧,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走廊入口处的夏婵:“?什么时候的事儿,是旋转木马让他发烧了吗?外面的植物说他是自己一个人正常地走进城堡的,这人说的发烧又是怎么回事儿?发烧到这种程度的人不能一个人走进城堡吧?”
塞巴斯蒂安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泡面男松开塞巴斯蒂安的领带,转而用手指轻轻拂过塞巴斯蒂安西装袖口下漏出的手腕,“是我给你衣服穿,给你工作,教你怎么在这里活下去。”他的拇指向下蹭过塞巴斯蒂安的手背。
“你以为那个农场主真的在乎你?你不过是她游戏众多NPC里最普通的一个罢了。”
电视机里的画面还在继续,夏婵无数次往返鹈鹕镇各个角落,她急匆匆地赶到每一个做任务需要到达的地方,矿洞、海滩、森林,并给顺路会经过的NPC送礼物。会收到礼物的人当然不止塞巴斯一个。游戏里,所有人最后都和夏婵达到了在不结婚的情况下能达到的最高好感度,每一个可婚角色都收到了夏婵的花。突破普通朋友的关系达到了女朋友或男朋友的地步。
她和村里的小孩,流浪汉,海边的诗人,甚至下水道的怪兽都可以成为朋友。
她像一个小太阳,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强烈的烙印和温暖,而塞巴斯,从来都不是唯一。就像没有人可以独占太阳,塞巴斯也不能独占农场主。
夏婵:“啊,我只是想看每一个NPC的剧情,不谈恋爱也没法达到好感度满格。”并且从她和第二个可婚角色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她的背包角落永远都放着一只避免修罗场的幸运兔脚。
“她甚至不记得你早晨很少早起,每次都为了自己方便天一亮就站在你床头送礼物。”
“你只有我了,我记得你的一切。”泡面男从纸箱里摸出包糖,倒出四颗排在桌上,“记得你喜欢下雨天,记得你讨厌工作时被人打断,记得你——”他捏起一颗糖在两指之间,“最怕再被丢下。”
塞巴斯蒂安的呼吸明显乱了。他盯着桌上紧紧靠在一起的三颗糖,喉结滚动了一下。
泡面男突然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塞巴斯蒂安的后脑勺,“这破城堡里只有我们才是亲人,塞巴斯。他们三个,还有307那位,都不需要你。”他指甲缝里还粘着泡面汤的油渍,“其他人?他们只会把你当怪胎,一个只会对着电脑坐一天的阴沉宅男。有谁尊重过你的工作吗?有谁在意过你吗?”
电视机适时地播放起一段音频,星露谷村民的闲聊,断断续续的“那个塞巴斯”、“整天窝在地下室”、“从不主动出门”、“烟灰缸”。录音明显被剪辑过。
泡面男关掉音频,“等他们都开心了,我们交了货,这一切就结束了。”他掰开塞巴斯蒂安紧握的拳头,把一个掌机塞了进去,“等处理完这批人,我们就去南方。你不是一直想看真正的海吗?”他的小指勾住塞巴斯蒂安的尾指晃了晃,像小孩子拉钩,“就我们俩。”
塞巴斯蒂安盯着掌机屏幕里像素化的海浪,瞳孔微微扩散。当他再次抬头时,泡面男已经哼着歌继续吃泡面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被电视机屏幕的光衬得更浓稠的黑暗里,塞巴斯的手指不自然地抽动,像是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在争夺控制权。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