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时,我正盯着帐顶的流苏发呆。那串淡青色的丝线随着晨风轻轻晃动,像极了主人当年束发的发带。
手指在锦被上微微蜷缩——这个动作在三天前还做不到,现在却轻而易举。
这不仅得益于药浴,也得益于小童的细心照顾。他每日都会给我按摩,带我出门晒太阳,带我在空旷的院子里玩。虽然基本是他在玩,我在看,但日子起码不会那么无趣。
我慢慢将手掌翻转过来,看着阳光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指节仍然僵硬,但已经能做出抓握这样简单的动作了。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小童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竹枝随意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他今天换了件月白色的短打,袖口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刚从菜园子里回来。
见我已经醒了,小童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床前。他放下药碗,伸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指尖带着晨露的凉意。这个动作他每天都要重复好几遍,认真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瓷器。
我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没事,他这才露出安心的神色,转身去拿梳子。这几日的相处让我发现,这个看似沉默的小童,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在说话。
小童的动作很轻,木梳划过发丝时几乎不会扯痛头皮。他的手指偶尔擦过我的耳尖,带着薄茧的触感让我想起主人当年擦拭剑身时的温柔。
梳完发,他又取来温热的帕子,仔细为我擦脸。帕子上熏了淡淡的草药香,闻着让人心神宁静。
院里的阳光正好,小童搬了张藤椅放在池塘边的老槐树下,垫上软垫才扶我坐下。这个位置能看到整片池塘,水面上浮着几片睡莲叶子,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安顿好我,小童从屋里拿出根鱼竿,在池塘边盘腿坐下。他的动作很熟练,挂饵、甩竿一气呵成。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光里。
我望着他的侧脸出神,小童的轮廓比仙尊柔和许多,鼻梁不算太高,唇形却很好看,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若不是关节上那些肢体相接的痕迹,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凡间少年。
小童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灰蓝的双眼像一汪深潭。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时不时扫过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
"哗啦——"
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他的肩膀猛地一颤,手中的鱼竿差点脱手。他懊恼地抿了抿唇,重新调整姿势,动作笨拙却认真。
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几日的相处让我逐渐摸清了这小傀儡的脾性——看似安静乖巧,实则藏着几分少年心性。
自从发现我能稍微活动手臂后,他便变着法子逗我开心:昨日是竹编的蚱蜢,前日是石头叠的小塔,今日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钓鱼的家什。
池塘水面泛起一圈涟漪,小童立刻绷直了脊背。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张清秀的脸庞衬得格外生动。
我突然想起主人曾经说过的话:"青凤,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们就去凡间走走。听说江南的馄饨皮薄馅大,元宵节的花灯能照亮整条秦淮河..."
那时主人说这话时,正倚在仙尊怀里,指尖绕着对方的一缕青丝。仙尊低头吻了吻主人的发顶,笑着说:"好,都依你。"
可最终,这个约定没能实现。半人半魔的身份让主人在凡间寸步难行,有次不过是去镇上买盒胭脂,就险些被修士发现。回来后,主人便再没提过游历凡间的事。
"啪!"
水花声打断了我的回忆。小童的鱼竿弯成一道惊险的弧线,线的那端显然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手忙脚乱地收线,膝盖抵在潮湿的泥地上也浑然不觉。阳光照在他因用力而泛红的耳尖上,几乎要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
终于,一条金红色的鲤鱼破水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鱼尾拍打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他脸上,他却不躲不闪,反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得不像个傀儡,倒像是真正无忧无虑的少年。
我怔怔地望着他。这样鲜活的表情,在仙门中实在罕见。修士们追求长生大道,个个板着脸如丧考妣;仙尊虽然对主人温柔,却也总是带着几分克制;至于主人...自打跟了仙尊,就再没这般放肆地笑过。
他小心翼翼地将鲤鱼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木桶里,然后献宝似的捧着桶朝我跑来。他的裤脚还滴着水,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深色的脚印。跑到近前时,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死死护着怀里的木桶,生怕洒出一滴水。
"......!"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事实:这个被仙尊制造出来的傀儡,比仙尊本人更像一个"人"。他会因为钓到鱼而雀跃,会因为差点摔倒而尴尬,甚至会在雨天担心我受凉。
这样的认知让我胸口发闷。如果连傀儡都能拥有如此鲜活的情绪,那当年仙尊对主人的冷漠,就更显得残忍至极。
小童似乎感应到我的情绪变化,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逆光中,他的轮廓模糊而温柔,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冷着脸的仙尊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