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沈恂初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约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
培训营中的向导数量十分稀缺,因此沈恂初要入营的小道消息传出来不到半天时间,就发酵到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夸张地步——不过其实倒也不全都是对她好奇的,喜欢八卦的人类特性也为这件事添速不少,甚至都跑到了兰鹤野这种平时不怎么关注这些事情的人的耳朵中。
没和别人一样专等在大门口,兰鹤野站在高楼之上思考人生——这个年龄段的人总会干一些故作深沉、假扮大人的事情。
更何况他确实面临着一个很让人头疼的难题——如何与自己的精神体和平相处。
从他分化成哨兵以来这个事情就一直困扰着他,入营前“塔”甚至有专门带他到一些向导面前帮他和精神体建立亲密关系,然而全都无果。
进化的产物在他身上到像是成了另外被附加的累赘。在别人和自己的精神体相互信任并肩作战之时,他唯一能祈求的只有精神体别拖他的后腿。
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沟通宣告失败后,兰鹤野想。
最好是窝在他的精神图景里一辈子都别出来。
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比如现在。
他的精神体在他的腿边不安分地绕来绕去,亚成体形态的黑豹从外表上看,就足以让人有所忌惮。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在兰鹤野试图将它强行塞回精神图景时,它的尾巴“啪”地一下子抽上他的小腿,不说肿也肯定红了一大片。
兰鹤野“嘶”了一声正要张口教育,鬼事神差地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远远地,她从车上下来。
原本趴在肩上的精神体荒漠猫三两步地顺着她的身体窜下来——熟练得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它像是给沈恂初开道一般,悠然自得地迈着步子走在前面。
那是他见沈恂初的第一面。
刚分化不久的年轻哨兵还不太能够完全控制住他的精神体,不等兰鹤野反应,黑豹便从他身边风似的窜出去,只给他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兰鹤野在心里暗骂一句,又无可奈何地紧追过去。
他大跨步地向前跑,心如鼓擂。
现在想来,倒不是因为担心他的精神体闯出什么大祸。
但黑豹确实闯祸了。
这是完全出乎兰鹤野意料之外的。
毕竟从它平时表现出的那副骄傲矜贵的模样来看,它能放下身段搭理搭理兰鹤野,都算做是对兰鹤野最大的恩赐了。主动招惹别人的概念更是几乎为零。
但它还是在沈恂初带着月亮慢慢悠悠地在楼里晃荡时,猛得一下子被从旁边冲出来,拦住了沈恂初的去路。
原本走在前面的月亮被吓了一跳,转头在沈恂初身上爬树似的往上攀了几下,重新蹲坐到她肩上,两只前爪紧紧搂着她的脖颈,脑袋拱在沈恂初的脸上。
沈恂初看着面前体型接近于成年状态的黑豹有些不明所以,在“恶作剧”和“下马威”这两种可能性中反复纠结。
如果不是担心第一天来就大张旗鼓地在这里闹出动静,她早就不管不顾地直接迈步离开了。
黑豹仿佛巡视领地般的在她一步远的地方徘徊绕圈,时不时地和她对视一眼。
沈恂初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它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便以为这只是哪个对她好奇的人没把握好社交的距离和分寸,警惕性有所放松,就在此时,黑豹后撤了一步,紧接着后腿微弯,看上去是要向她发起进攻。
要直接对它进行精神控制吗?
沈恂初想。
不过它看起来不太好对付的样子。
就在沈恂初犹豫之时,一个人出现在了走廊尽头拐角的阴影中。
黑豹的听觉相当灵敏,自然察觉到了,动作一顿,随后在地上划拉了两下前爪。
“过来!”
那人张口呵斥一声。
黑豹听见他的声音,放弃了进攻,但还是不依不舍的。撒娇耍赖等有损颜面的事它绝不会做,于是狠狠甩了一下低垂着的尾巴。划破空气发出一声脆响,似乎是在发泄什么不满。
和正处于叛逆期,不听话的精神体,简直是没法好好沟通。
兰鹤野无奈又头疼地上前走了几步。
脚步声中带了些压迫感。
眼看着他快要从那片阴影中出来,黑豹才不情不愿地绕回到他腿边儿。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隔着一段不算太近的距离,兰鹤野对着沈恂初说道。
月亮已经滚到了她的怀里,肚皮向上,肆无忌惮地闭上了眼睛。
知道对方的行为没有恶意,那就好说多了。
沈恂初大方地说了声“没关系。”
兰鹤野心中的鼓声渐停,随后淅淅沥沥地落了几滴小雨。
“我叫兰鹤野,”他说。
“沈恂初。”说着,她将月亮托起来向兰鹤野友好展示,“这是月亮,荒漠猫,我的精神体。”
看着沈恂初的动作,黑豹眼中划过两抹绿光。
兰鹤野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它背部绷紧的流畅的肌肉线条,就知道它又在盘算着什么。
他在精神图景中略微施加了点儿小手段,最后成功按下了黑豹跃跃欲试的“苗头”。
谁能想到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完完全全地控制住精神体的时候。
还仅仅只用了四个字就做到了。
像是签订了某种合约或协议,真应该在他和黑豹斗智斗勇史中狠狠记上浓墨重彩的这一笔。
和黑豹一起站在阴影里目送着沈恂初的背影远去,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兰鹤野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那四个字。
好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