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惧怕什么?
若是三千年前,旖黄裳会说,最怕父母的笑,因为他们的笑很苦。
若是一千五百年前,他会说,最怕那人说出:“替我活下去。”
若是现在,他会说,怕上天入地,怎么都找不到那人。
屋内的装潢放在十几年前算的上高档,现在来看,也挺耐看,只是有些陈旧。
旖黄裳坐在轮椅之上,翻看着新买的一本书。
他有kindle,不只一个,还有文石。上市新款,妈妈就会问他要不要。
可他最喜欢的还是纸质书。
一本纸质书,代表了外面的世界。
油墨的味道并不好闻,甚至有时会让他呼吸困难,可他就是喜欢。
病痛已经让他与世隔绝。
永远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窗向外张望,看着被人肆意的宣泄自己的情绪,消耗情绪。
他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去医院。
医院的路上拥有一切。
春天时看到枯枝上的嫩绿枝桠,淋上一场大雨,疾速生长,绿化带里的花也会开,一丛丛的,长势喜人,就连街上行走的人,脸上也带着明媚。
夏天天很热,不过他不担心,车上的空调很舒服,他能看见很多鲜活的生命,人们穿的舒适又清凉,摇着扇子或吹着风扇三五成群,穿着短裤背心的孩子,在广场上疯跑,甩出一点点汗珠。
秋天,树叶会变色,被风卷起又抛弃。他知道,那不是生命的终结,就像人会掉皮屑一样,虽然形容起来有些怪,但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儿。
冬天很冷,北风扎人,即使几步就走到车上,也包裹的很严实。冬天没什么颜色,那些草树都是黑灰且卷缩,偶尔见过几次冬雪,冬雨,他认为那是上天对大地的洗礼。万物都在这里酝酿着新生,神奇又美妙。
他喜欢看书,喜欢研究,植物、昆虫、哺乳动物……
因为若是有一天他可以被允许推开屋门,毫无顾忌的走出去时,他希望能叫出每一种他看见的动植物的名字。它们都是他枯燥、烦闷、疼痛的日子里,最要好的朋友。
他最向往去非洲大草原,那里有着丰富的物种,对他的知识库是个挑战。
铛铛铛的敲门声惊醒了沉溺幻想旖黄裳,一股消毒水味冲进他的鼻腔,他看着推门而入的女人道:“妈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妈妈道:“今天挂号的人少,一下班我就回来了。”
旖黄裳道:“那爸爸呢?”
妈妈道:“他今天值班,晚上不回来了,今天就咱,今天在家有什么不舒服嘛?”
旖黄裳摇了摇头。
妈妈继续道:“有没有好好吃药?”
旖黄裳点了点头。
妈妈再道:“我去做饭了。”转身便去了厨房。
旖黄裳忙扔下书,转着轮椅出去,道:“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嘛?”
妈妈道:“不用。”
旖黄裳道:“我可以摘菜!”
妈妈进了厨房把门一锁道:“厨房太脏,细菌太多,不许进来,一会饭就做好了。”
旖黄裳叹了口气,大喊道:“第3058次提出摘菜的请求被驳回。”
妈妈道:“哟,这么多呢?又信口胡邹呢!”
旖黄裳道:“在我心里就是有这么多,怎么能算胡邹呢?”他无奈的将轮椅转了回去。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外面的东西,到他手里不知道消了多少遍毒,生的瓜果蔬菜,几乎没碰过。
嗨,谁让他不争气呢,天生免疫缺陷,一场别人打两个喷嚏就能好了的感冒,可是能要了他的命。
自从弟弟意外身亡后,父母对他的看护更是严格。
没办法,这个家庭再也遭不住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样的日子,旖黄裳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这天深夜,他躺在被窝里几乎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疼的发晕,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妈妈妈妈……”
这种情况其实时有发生,旖黄裳不仅是先天性的免疫缺陷,更有纤维肌痛症,他坐轮椅不是因为腿脚不好,只是怕疼的站不稳而突然倒下。
外伤对他,也可能致命。
吃过药后,妈妈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旖黄裳入睡。
妈妈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旖黄裳听得见,他还没这么快就睡着。
他还小的时候不懂,每到这时候,他都睁开眼,抬起头,问妈妈这时咋那么了。
妈妈扭脸擦干泪水,再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儿。”
他会继续问:“那怎么哭了?”
妈妈会说:“是打了个哈切,你打哈切也会流眼泪的,是不是呀?”
后来他懂事儿了,最怕的就是妈妈在偷偷的擦泪以后,再给他一个安心笑容。
妈妈不知道,她的笑很勉强,看起来很苦。
第二天的下午他看见父母两人争的目眦欲裂,可声音却压的极低,听不见说什么。
他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因为他的病情。
先天免疫其实可以通过一些免疫移植,重建免疫系统。
父母早想为他做了,只是他的身体指标都不合适。
不过他的身体在慢慢走下坡路,父母们都怕了。
恰好最近检查,他的各项指标符合做免疫移植。
父母二人争吵的点无怪乎,不做的话,精心照顾活个几年应该不是问题。
可若是手术失败,他们会马上失去这仅存的唯一的孩子。
最后的结果是做。
父母二人请下攒了很久的年假。
推着他进入了非常难抢的一个单人病房。
妈妈说:“阿裳,你马上就可以在草地上奔跑,在池水里游泳了,可以交上很多朋友!”
旖黄裳点了点头。
妈妈又道:“好孩子,别怕。”
旖黄裳笑着又点了点头,他去抓了抓妈妈的手,以示安慰。
那手轻微颤抖,手感冰冰凉,手心中是一点点潮湿。
手术那天,阳光很暖,穿过纱帘,斑驳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心里很忐忑,不知道迎接的是新生还是其他什么。
无影灯落下,旖黄裳被注入麻药,晕乎乎的他还在祈祷,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手术会成功的。
因为他不想让妈妈失望,想看见妈妈发自内心的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