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白玉葫芦坠成色并不好,在昏昧的帐中还能瞧出表面的杂质。
崔黛归看着有些眼熟。
抬了手正要拿近些,却被顾晏蓦地夺去。
袖袍一翻,白玉葫芦便消失在了眼前。
紧接着账中陡然一亮,顾晏已然起身,坐在了桌前。
烛火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瞧不清神色。
“高热退了?”崔黛归撑身起来,坐在床边。
“嗯。”
“出了一身汗罢?该回去换身干净衣裳。”
“......就这么想我走?”
烛火边的人侧头望来,声音略微沙哑。
那张脸于是曝露在冉冉火光之下,潮红退去,只剩苍白。
唇角干枯起皮,眼下乌青愈显,当真憔悴。
崔黛归心中正犹豫着如何道歉,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引了他这样一句话。
这下哪怕真想他走,也不好急着赶人了。
“倒巧了,方才那样的玉坠,我也有一个。”
她笑着说,预备先铺垫铺垫。
“......就是你那个。”
顾晏幽幽开口,“你送我的。”
崔黛归一噎,狐疑看过去。
倒记不得何时送过他玉坠?
这幅神情便彻底落入顾晏眼中,他心中如被针扎了下。
面上却淡声笑道:“玩笑而已。”
可崔黛归却想起来了。
那日,在琳琅馆中,她为着郁斓冬封妃之事,同顾晏吵过一架后,随手摘了硬塞给他的。
当时颇有些拿钱消灾,息事宁人的意味。
却不想,这人竟就这么贴身戴着?
崔黛归一时有些心虚。
“那块材质不好,我这儿还有块更好的,也是这般大小葫芦形状。”
她腆了脸笑,“你若喜欢,我给你换过来?”
女子柔婉的嗓音在春夜烛火下,比蜜还甜。
顾晏眼睫微颤,有那么一刻几乎要为这话沉醉。
可他清醒地知道,并非如此。
身旁烛火摇曳,将床帐和桌边分为两个天地,一昧一明。
她坐在床边,脸上的笑和唇边的话,愈显朦胧而遥远。
像是他逼迫了她。
可不该如此。
他宁可她发狠,发怒,恨到咬上肩头,推了落水,也是一个真切的她。
而不该如眼下这般,戴着一副表面讨好,实则客套疏离的面具。
“你是,从未想过要送我?”
他垂了眸,冷眼瞧着自己亲手将那温柔撕开。
崔黛归唇边笑意一顿。
屋内沉寂下来。
两息过后,她认真道:“嗯,从前没想过......”
话音落地,屋内又是一寂。
半晌过后,顾晏低垂了头,低声轻笑,“挺好,挺好。”
这笑混了落寂,崔黛归听着,心口一滞。
却不知该说什么。
“姑娘,床铺好——”
金枝恰走进来,话音在瞧见桌边的顾晏时戛然而止。
崔黛归点头,停了一息,还是起身朝外走去。
只是走到桌边,却被一只手轻扯住袖摆。
“该是我告辞。”
顾晏淡声清润,说完起身。
崔黛归只觉眼前一暗,旋即整个人笼进一道清攫的暗影中。
地上人影相叠,融作成双依偎。
她眼皮猛一跳,鬼神神差间反手握住袖上的手,“你有没有想要的?我送你,只要我有,都可以!”
顾晏不妨被她握住,手上温软触感一瞬如火般蔓至全身。
他呼吸一滞,喉结沉滚一下,缓垂眸看去。
烛火昏昏明灭不定,绯红袍袖底下,一大一小两只手肌肤交叠,十指相握。
她的手柔弱无骨,握住他的指尖圆润透粉,隐泛光泽。
奈何太小,只堪堪握住他一半,热意在那处肆意交融窜行,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指尖微微颤意。
顾晏眸色愈暗,才降下的高热猛涨回来,如火炽热,叫嚣着冲破桎梏。
他心中一瞬生出将人箍进怀中的冲动。
只是心念才起,又蓦地止住——
“那日是我错怪了你,害你病了一场。”
崔黛归声音清浅,“若有什么只管直说,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
他静静听着,起初心间如孤灯渐黯,末了却被这三个字轻轻划过。
无端慰贴。
“那便,再赠一枚玉簪?”
他漆眸泛起光亮,“无需太好,如先前那支即可。”
崔黛归便想到了先蚕礼那日,他站在她面前,将手中玉簪折断的模样。
“当真?”她迟疑,“其余的呢?还有没有?”
顾晏又坐了回去,“足够了。”
他望了望金枝,心知是她心腹。
直言道:“等和亲回来,我也有东西回赠于你。”
“和亲的旨意是不是下来了?”
崔黛归想起陈仲实的话,“可安排好了?时间来得及么?”
“明日来府中宣旨,三日后仪仗出城,此后一路向西。”
顾晏拿出一颗药丸,“途径邕州时,会有刺客突袭,届时服下此药,假死脱身。”
“这......世间当真有假死之药?”
计划崔黛归早已铭记于心,这药丸今日却是第一次见。
“是我母亲留下...仅此一粒。”
说完,屋内又陷入沉寂。
金枝立在一旁,小心提醒,“那侧间......”
崔黛归回神,这才发觉手中异样。
她竟还握着顾晏,而他,也就这么任她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