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侧的声音忽如冰雪中传来,失了方才温柔,崔御鸾一愣,话咽在喉中。
“那夜既舍陛下而找李瑾,难道没想过他不会娶你?”
顾晏侧身背对着崔黛归,面上淡淡,眸光只冷冷落在胸前那只手上,“今日所求,原是让我娶你?”
只这刻意低声的一句后,顾晏再未说什么,却比说了什么还要令人难堪。
崔御鸾只觉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
她满面通红,耳边嗡嗡。
“大、大人何意?”
崔御鸾强作镇定,勉强笑道:“从前随手救那伤雁,这才有了同大人的缘分。御鸾从未想过挟恩图报,只是觉冥冥中总有天意,便如那话本子里边,顺天而为成就美满姻缘,大人难道不是同样感受?”
顾晏全副心神都在留意身后那道垂花门。
并未仔细听,只依稀有伤雁二字从耳旁划过。
“顾某的性命不值钱,崔大姑娘若惦念那伤雁,不妨拿回去。”
垂花门再无动静,他终于懒得做戏,不耐地抬手推开她,“一锅炖了也算美味。”
说罢转身,大步往书案踏去,一掀衣袍坐下。
“时辰不早,恕不远送。”
崔御鸾只觉掉入冰窖,春日正午,却浑身发冷。
她咬紧了牙,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散尽。
他知道。
那夜皇贵妃算计崔黛归,却一视同仁在她的莲子羹中下了药。
可她非但不知,还自作聪明,偏听信文登郎所言,为着能早日赐婚李瑾,要在嘉帝面前博个好,险些被嘉帝临幸。
好不容易逃出,匆匆找了李瑾,却不想春风一夜后,他竟翻脸不认人。
多年筹谋等待,最后会这样毁在李瑾手中。
崔御鸾心中几乎绝望,站在戏台边,扬声问:“大人,您当真连昔日的救命恩人,也能弃之不顾?”
“救我一命,同杀我一命,”
顾晏垂眸,声音淡漠,“并无差别。”
这话凉薄至极,崔黛归虽隔远了未听清多少,却也觉出顾晏的冷血。
她看着崔御鸾立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足足过了几息,才转身离去。
不由点头,换做是她,救人性命却被如此对待,只怕要跳起来打他。
但也终于在脑中理顺了——
顾晏原先优待崔御鸾,原是因着这救命恩情啊。
从头到尾,倒是她自己弄错。
正凝神想着,不想眼前一暗。
一只素色暗纹平头履映入眼帘,鞋履上素白衣摆随风飘逸,拂到她藕粉色的裙摆上,缠作一处。
崔黛归一惊,急急往后退去。
不想身前人倾身过来,手一捞,就将她稳稳锢在怀中,“做什么?后边是墙。”
说话间目光在崔黛归面上逡凝一圈,似并未瞧见想见的神情,漆眸中笑意稍淡,点滴落寂爬上。
不由自嘲勾唇,轻轻将人松开。
崔黛归总算离了那满是松香的怀抱,只觉浑身通透。
眼前顾晏这张脸近在咫尺,那日陆府事由浮上心头,她心中羞恼,面上不由有些讪讪。
正要挤出笑容求人,却不想眼前人反倒先轻声笑了。
顾晏见她脸色微红,似有薄怒,不禁问道:“我见你同李慎、陆徽之在一处时,便是此感,你心中此刻,是否同样感受?”
“......?”
崔黛归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
难道她还能吃崔御鸾的醋?
这一怔愣的功夫,顾晏却已知晓答案。
他眼中骤起的光彩暗淡几分,却在下一刻抬手扶住心口,低咳几声。
崔黛归不明所以,只等他咳完说正事。
谁知那咳声却愈发连绵不绝,气息渐弱仿佛下一刻就要魂断九天。
却仍坚持着向她解释起来,“...咳、咳咳......方才不慎被你阿姐按到伤处,只怕、只怕是伤口裂开,咳咳...心口疼......”
崔黛归睁大了眼睛。
方才崔御鸾全程温柔小意,且惯会作态,手下力道真这么重?
却见眼前这人果真面色渐渐苍白,瞧着实在承受不了却还温声软语,不禁也有些心软。
那伤,到底是她弄的。
只是微一俯身的功夫,正要扶他,谁知那人却虚不受力般,轻轻倚了过来。
她吓得连忙伸出双手,便搂了个满怀。
咳声也在此时止住。
落入她怀中的瞬间,熟悉的木樨淡香袭来,顾晏眼睫轻颤,不可自抑地微仰起头,喉结沉滚,牵动颈侧冷白色肌肤下暴起的青筋。
而崔黛归身后,是他闲闲垂下的左手。
那手上一圈白纱格外刺眼,显出主人的无力。
可就在片刻之前,这手却牢牢挡住了欲上前扶他的宫女。
挡得那小宫女寸步难行,只能惊疑地看着眼前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