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只是大大方方地任他看,面上似笑非笑,让人瞧不出真实想法。
但陆徽之已然知晓,顾晏此人——
并非传闻中的温润好脾气。
他很危险。
屋内一时寂静,无人开口,亦无人退让。
气氛渐渐剑拔弩张。
终于,窗外人声渐近时,陆徽之笑了声。
“尝闻顾大人工于谋事,却能将赐婚一事告知陆某,并非有感而发罢。”
顾晏挑眉看他,不置可否。
陆徽之将崔黛归轻轻放在书案上,又脱下外衫替她盖好。
“难道顾大人是不愿崔姑娘同六殿下成婚?只是不知——”
他语气一顿,目光冷冷意有所指,“为何?”
顾晏垂眸,看着案上熟睡的崔黛归。
抬手轻嗅衣袖,那处已然干透,却犹有余香般,令人沉醉。
他的心也缓缓归于一片宁和。
“本官这身官袍毁了,她得赔,不是么?”
他抬眸看着陆徽之,眼中锋芒毕露。
陆徽之看向他的袖口,并未瞧出有何不同。
转眸时,却发现另一只袖口短了一截。
断口不匀,像是紧急时骤然撕裂的。
他微微蹙眉,顾晏却已自顾自出门。
陆徽之抿了抿唇,忽而走出门外。
对庭中忙活的小太监说:“我是门下省陆徽之,要在这儿同顾舍人手谈一局,劳烦你去往工部督造司请个假。”
宫人一听是陆尚书家的公子,不敢耽搁,立马往外跑。
陆徽之转而回了屋内,挑了本书,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看了起来。
过一会儿,估摸还有半个时辰便到晚膳。
他看一眼崔黛归,见她睡得正香甜,便起身放缓了脚步出去。
等到外边,随手寻了个宫人,“寻个药罐来。”
宫人却疑惑,“方才不是拿来了么?喏——”
他指了指西边的小值房,“这会只怕快好了罢?大人要用么?奴婢去端来。”
陆徽之望过去,正好瞧见顾晏走了出来。
还是穿着那身官袍,只是手中端了碗药。
热气蒸腾而上,让他的眉眼多了几分温柔。
陆徽之只望一眼,便收回目光回了屋内。
却见崔黛归已经醒来,正站在书案前发呆。
一见到陆徽之,她面色霎时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他。
“崔姑娘?”
陆徽之快步上前,抬手要替她把脉,不想她手一缩,陆徽之落了空。
“是还有哪儿不舒服么?”陆徽之问。
这话让崔黛归的脸更红了。
想起方才的荒唐,她既脸上止不住地烧起来,“陆、陆郎君是一直在这守着么?”
陆徽之含笑点头,“看来确无大碍了。”
说话间顾晏端药进了门。
他看也不看陆徽之,径直走到崔黛归跟前,“快喝。”
崔黛归不由蹙眉,这个瘟神怎么来了?
顾晏见她不动,眉头一皱。
几乎是命令道:“良药苦口,我这儿没有蜜糖,快喝。”
“这是方才太医开的药,喝了好得快些。”
陆徽之温声道。
他的目光太过温柔。
崔黛归想,这样的目光,应当不只是因为她是病人罢?
她心中欢喜,乖乖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对着顾晏砸砸舌头,趁他愣神的功夫往他腰间一摸。
趁着衣袖遮掩,偷偷取下他的宫牌。
顾晏并未发现,他以为崔黛归是被苦得不轻。
只是蹙眉挥手道:“快走罢,折腾一上午,我也得休息。”
崔黛归便又想到那张书案。
羞赧地飞速瞟一眼陆徽之,见他衣衫整齐,玉簪挽发,面色温润,不似方才动情模样。
她不由一笑,心中那些旖旎也消散些许。
只是有些惋惜不能再同陆徽之多说几句话。
瞪一眼顾晏后,正要问今日事由,便听他说:“明日给你个结果。”
崔黛归一想,事情是从这琳琅馆开始的,由他来负责,也是应有之义。
虽则她并不恼恨,反倒因着这误打误撞而感到欢喜。
只是,到底不是好事。
焉知下一次还能如此幸运?
“宵小害人,防不胜防。先生宽和,却未免给了奸人可趁之机,不妨惩治狠些,杀一儆百。”
崔黛归说完,又怕这话有损在陆徽之心中的形象。
遂话锋一转,“不过此番倒算、算因祸得福......许是有些人误入歧途,先生才德兼备,若能以德服人自是最好。”
顾晏听到,嘴角边止不住地溢出笑来,“因祸得福?”
崔黛归臊得要命,自认为这话有暗送秋波之嫌,不敢抬头看陆徽之。
只当顾晏这个傻大个弄不明白她的意思,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本也无损伤,先生看着办就是。”
陆徽之沉默听着,直到她说完了才起身,缓缓拉过她往外走。
崔黛归不明所以。
但不妨碍她满心欢喜,望着眼前松柏般清润的身影,一路跟着他出了琳琅馆。
站在宫道上,陆徽之转头注视她。
“方才......”他顿了顿,语气尽量放轻,“可有哪里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