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归抬眼望一眼殿内其乐融融的氛围,再看一眼门槛边上的长公主,不禁捏紧了拳头。
正这时宫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大殿内外便显得松散些,左右之间说两句悄悄话隔空敬个酒,气氛一时放松起来。
索性这儿是外头,崔黛归便提了酒盏寻到长公主面前,趁着敬酒的功夫,她低声说道:“那百蜜香可带着?殿下不妨在太后身边待久些......越久越好。”
长公主看一眼外边园子,轻轻点头。
这一瞬间崔黛归福至心灵,问道:“是陆郎君?”
长公主笑着颔首。
于是崔黛归忽而紧张起来,回了自己座位后,开始分心留意院子里的官员们,却始终没有见到陆徽之的身影。
反倒是顾晏在人群中同她对上了一眼,而后快速侧过头去。
那眼神之中,似乎颇为不屑?
呵。
崔黛归不由冷笑一声。
偷窥崔御鸾便罢了,被自己发现还这个态度?
什么狗东西。
酒至三巡,皇帝进了殿,带动殿内一群的请安声音。
崔黛归往外看了眼,却见陆徽之不知何时出现,正站在一株海棠花树前。
他今日没穿官袍,而是少见地穿了一身深紫色满绣云纹的织金锦袍,在烛火下闪烁着细腻光泽,为他平日里温润的眉目增添几分典雅贵气。
郎君如玉,花前烛下尤其引人遐想。
崔黛归不由看出了神。
不妨身前一暗,她懵懵抬头一看,却是顾晏站在身前。
他背对着崔黛归,瞧着似乎是在候着入殿,可殿内多半都是后妃,他又是入的哪门子殿?
而且要说入殿,该去长公主面前等着,在这里......是不是有点远了?
崔黛归于是想当然地将他此举归为了亲近美人。
她挑眉看一眼身旁的崔御鸾,暗暗点头。
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不是正正好能看清顾晏那厮完美的侧脸?
啧啧啧。
当真深情。
崔黛归于是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她忽而举杯轻叹一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此举无病呻吟,却极其有效地引得崔御鸾看过来。
这一看,自然连带着注意到了顾晏。
顾晏也听到了崔黛归的话,下意识想要转过身去,脚尖才一动却又生生止住。
这姑娘,真是不知收敛。
这样的场合,也要同他私话?
答应她之事,自己又何曾食言过?
他心中一时又觉得自己此刻站在这里实在多此一举。
是鬼迷了心窍。
昨夜她宿在琳琅馆一夜,他便在旁边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了一夜。
本是觉浅,奈何在东市上围剿成王的玉面时为推卸责任,刻意受了风寒,又与崔黛归吵过一架,陡然安静下来后,却不知不觉撑在桌上睡着了。
睡得并不安稳,因为整个晚上,都有一个姑娘入梦打搅。
时而是歪头笑着送出玉簪,时而是捧了脸睁大一双杏眼盯着他看,时而却是气鼓鼓扯住袖子不让他走......而最终,却是那姑娘红着脸,软软倚坐在他怀里,轻舔樱唇凑上来,将将贴上他的唇时戛然而止。
惊得他出了一身汗。
这太奇怪了。
奇怪到天未亮他便一个人在庭院中溜达,溜达了快一个时辰,直到宫门开锁宫人前来,他才恢复一贯的温和平静,对着宫人笑着一颔首,负手而去。
惹得宫人诧异不已,甚至怀疑是否今日失职来晚了?
顾晏不告而别离开琳琅馆,不过是往御花园又溜达了一圈,直到日上三竿他才又回来,果然崔黛归已经回去。
于是他整个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可随着宫宴愈发临近,他那颗才平静半日的心便又莫名烦闷起来,不经意间便能注意到她,仿佛整个宴会上其余人皆是面目模糊,唯独她一个提着个灯笼站在黑暗里,刺眼到不能不被人注意。
直到现在鬼使神差站在这里,听到崔黛归那一句“谓我何求”,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有病。
不是她有病,是自己有病。
不过是随手料理了郁斓冬一事,何至于眼下就巴巴地跑到她面前去?
如此没有风度,实非君子所为。
他抿了抿唇,正要往台阶下走去,不妨又听到身后的姑娘说:“看花宫宴上,惊动席间人。阿姊以为呢?”
抬起的脚猛然顿住,忍了又忍,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却见崔黛归正好笑着看向自己,眸中水波盈盈摄人心魄,几乎盖过这满园的烛火。
顾晏忽然眼皮一跳,不受控制般快步下了台阶。
看花宫宴上,惊动席间人......
这是在说她?还是说他?
看着他逃也似的飞速离去,崔黛归却是纳了闷。
她在这里替他表明心迹呢,不在崔御鸾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这又是害起了哪门子的羞?
昨夜不是挺勇猛的么。
想到昨夜,崔黛归本就不太好的心情于是愈发郁闷,直到在心中将顾晏骂了个狗血淋头,才安慰着自己也算是为达目的卖身了一回。
所幸没白吃这个亏。
而那句“顾大人一片冰心全系阿姊,妹妹实在羡慕不已呢。”却是再也没心情说出口了。
主角都走了,对着一个一心想成为二皇子妃的崔御鸾,她实在懒得唱这出戏。
她重又抬眸去寻陆徽之,却见那株海棠花树前已然没了那道清瘦的身影。
转过头来时,却见身前立着一个人。
正是陆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