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腰下少了个锦囊,怀中多了数把油纸伞。
崔黛归冷冷收回目光。
放下手中几枚碎银。
她索性撑了伞下去,街边浑吞摊被油渍染黑的桌面上已经摆上一碗浑吞,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而碧叶不知去向。
下雨天摊位上空无一人,唯摊主系起衣袖,围着炉子打转。
她端起碗,小口喝起来。
热腾腾的汤汁下肚,令人浑身慰贴,冷不丁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是方才那位郎君。
他一身寒气未褪,衣摆因涉水独行而洇湿,一双眸子也似蒙上雾气,正含笑看着自己。
略显苍白的脸庞上虽似乎笼了几分病气,因这一笑反愈显温柔。
想起下山时几个登徒子的目光,崔黛归秀眉微蹙,毫不留情斥道:“郎君如此盯着一个衣衫湿透的女子,难道是君子所为?”
摊主这才发现有人来,赶来这边,张口欲言却被他摇头止住。
“是在下唐突。”
一句温声赔礼,复又撑伞走入雨中。
等碧叶回来,她已吃完整碗浑吞。
付钱时,摊主却不肯收:“方才那位郎君已付过了。”
她这才恍然明白。
竟是自己吃了人家的浑吞!
后来不久,她知晓了那位郎君的名字。
陆徽之。
再后来,这个名字伴了她一生,陪她生,随她死。
世家大族精心养成的芝兰玉树,却拼尽了性命,只为替她昭雪,替她这个死后还身负勾引公公恶名的皇室荡.妇正名。
眼前的人同记忆中的人交叠在一起,崔黛归理了理额发,深呼一口气迈开步子。
却听“撕拉”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
回头一看,竟是袖子被人从后扯破!
“抱歉,在下一时不慎崴了脚,还请姑娘见谅!”
年轻的公子眼中露出惊艳,扯住她袖子的手却不放开。
崔黛归的眉眼瞬间冷下来。
顾几道这个浪荡子!
“放手!”她低声怒喝。
“是崔二娘子么?今日初见不想扯坏了娘子衣裳,在下是——”
“我叫你放手!”崔黛归冷冷打断。
她用力挣扎,顾几道似乎被惊到,终于放了手。
可陆徽之已经走进灯花阁。
崔黛归气急,一脚踩上顾几道的靴子,狠狠道:“我管你是谁!拉拉扯扯的,给我滚开!”
顾几道似是没见过如此脾性的女子,当场愣住。
崔黛归懒得同他废话,剜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不料刚走到女眷这边,就被一个姑娘从身后叫住。
“崔二姑娘请留步。”
关边月急忙上前,解下腰间香囊,取出一缕针线,“方才见您袖口破了,请让我替您补上罢?片刻就好。”
似是怕崔黛归推拒,她又连忙道:“我自小学习刺绣,您这衣衫用料轻盈,浮光若隐若现,在这袖口处绣上一支菡萏,含苞待放,正和了您今日这身。”
“姑娘怎知我是谁?”崔黛归蹙眉。
“您不知道?”关边月颇为诧异。
她看着崔黛归那张脸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您一来便在宾客间传遍了,大家都知晓今日来了个穿藕粉香云纱的崔二姑娘。”
说着,她低下头去,面色惭愧,“方才见您朝那边过去,没多久顾二公子便来打听,我没多想,给他指了路......”
“都怪我,好好的宴会,给您添了这样的麻烦......我身无长物,只有这微末的绣花活儿尚能拿出手,还请莫要推辞......”
说到后边,几乎带了哭腔。
崔黛归并不明白。
即便是无心之失,哪就值当低声下气成这样?
未与陆徽之说上话,她本还有些埋怨,眼下见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却是什么气儿也发不出来了。
罢了。离开席还早,权当打发时间了。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道:“那顾氏子是个浪荡不着调的,但也还伤不着我去。你是哪家的?如此紧张,可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关边月坐在她身旁,穿了线正仔细绣着,只细声道:“我是跟着长泰郡主来的,我叫关边月。”
崔黛归在脑中想了一圈这个名字,前世确实不曾听闻,因而也没太放在心上。
只点头道:“多谢你了。”
不一会儿,关边月咬了线,崔黛归抬袖一看。
一支小巧灵动的菡萏缀在袖口处,乳白交替着浅粉,色彩自然栩栩如生,叫人见了仿佛能闻到荷露清香。
竟是比先前还要出彩。
崔黛归满意极了,刚想赞一句,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嘲讽。
“有些狐媚子前脚被哥哥退婚,后脚就勾搭上了弟弟,手段比那楼里的头牌还高明。关边月,你凑到这样的人跟前去,也不嫌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