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娅也是此时才发现，这位向来表现松散的棕发骑士竟然绷着一张脸。
霍华德安静地关上门，隔绝可能有的外界窥探，凯瑟琳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这才追问：“什么事？”
“可能有教皇国的人进城了，通过某种非官方的渠道。”尤利塞斯用气声轻轻道，“就在今日公主殿下去的那个山坡上，有一支商旅带了超出寻常人数的佣兵进了城，其中的一个，我瞧见他的佩剑剑柄刻有上下交叠的双十字纹样。”
双十字正是教皇国所用的纹章。
尤利塞斯肯定道：“虽然他有试图磨平，但那纹路骗不了我。”
一旁的艾丽娅咬紧下唇，她的课程学得都很好，自然记得教皇国的相关知识。
这个以信仰建国的国家远在大陆南方，与大陆北方的洛里里尼相隔甚远。但就是这远在天边的教皇国，让洛里里尼和卡罗都颇为忌惮，直接促成两国结盟，也是她母亲凯瑟琳从卡罗远渡来到这里与父亲联姻的原因。
凯瑟琳目光凝重，“仅凭把磨平花纹的佩剑作为证据，那可不够充分。”
“他是教皇国的人。”门忽地被推开，离门口最近的霍华德闻声‘唰’地抽出佩剑，将锋利剑身架在来人身前。
来人喘着气，衣衫有些狼狈，但面对利剑不避不让，仅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上午见到的那个褐发男人，就是教皇国的人。”
尤利塞斯面色古怪：“我嗓门这么大？”
“什么？”安娜奇怪地看了眼尤利塞斯，就急着朝房间中心的凯瑟琳汇报道，“国王陛下正在花园设宴，我不能及时禀告。但方才我碰见了一个褐发男人，正巧就是上午曾见过的某支商旅佣兵，他借着充当他人护卫的名义混进了宫内。”
“我和他有过缠斗，在他的手腕内见到了烙印，双翼十字，正是教皇国裁判庭的骑士烙印。”
教皇国内受官方认可的骑士，都会在胸前被烫上一块纹样作为认证，示意这位骑士已经在痛苦中迎来新生，被主接纳。
安娜迎着王后的目光低下了头，“他逃走了，我没追到，就来找您禀报了。”
凯瑟琳没有发怒，实际上她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平静一些。
她想起了女儿频繁的噩梦，想起安娜的预知梦猜测，凯瑟琳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毫无波动地说道：“派人手前往各个旅馆调查，统计有多少佣兵进了城，特别留意那些从南方来的人。”
“就以生日宴将近，城内严查骚乱的名义去调查，不要走漏了风声。”凯瑟琳说，“我去参加宴会，霍华德你去指挥人手，尤利塞斯、安娜你们留在这继续保护艾丽娅。”
“明白。”霍华德、尤利塞斯、安娜齐声回应。
艾丽娅看见母亲吩咐完所有事情后，似乎什么事都未发生过，推开门就与霍华德一起离去了，在离开前，母亲没有忘记回首对自己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这个微笑安抚了艾丽娅的心。
至少这件事得到了重视，艾丽娅松了口气。
尤利塞斯沉默地去到门外站岗，安娜也转身去打了盆水，拧着湿毛巾就要为公主殿下擦拭出了冷汗的身体。
在安娜的手伸来的瞬间，艾丽娅握住对方的手腕。
“这是什么？”艾丽娅指着安娜衣袖上的血渍，强硬地挽起对方袖子，瞧见了道从虎口一直蜿蜒到臂弯的细长伤口。
甚至它还在流血。
“只是小伤。”安娜对着艾丽娅摇摇头，抽手将袖子挽回去。
“疼吗？”艾丽娅靠了过去，脸贴在安娜的另一边肩膀，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只是觉得愧疚。
安娜反倒轻笑，摸着艾丽娅的头发下滑，指尖在触到女孩脸庞前及时收回。
安娜：“和您没关系，是我技不如人。”
……
匕首两个回合间就被男人夺走，属于自己的武器在敌人指尖快活地翻滚，简直比自己更加熟练、从容。
安娜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
她的膝盖痛得要命，那是男人为了让她坐倒地上时踹来的。右手指腹则摸到了些黏腻液体，是血，小臂后知后觉地发疼，安娜匆匆扫了伤口一眼，很快判断出不严重，可以置之不理。
“放轻松。”
褐发男人将匕首往高处抛又接住，眼睛看着地上的女孩，扬唇笑道，“你看，若不放轻松，恐怕你又要给自己划出一道伤口来咧。”
“这里是王宫。”安娜想要保持冷静，她努力绷着脸，可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颤抖得要命。
于是安娜只能再次强调：“很快就会有人来，王宫里不缺来来往往的侍从。”
“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来见见你。”褐发男人却说。
男人蹲身，用匕首抵住女孩脖颈，另一只手飞快地用某种东西接了些女孩手臂上的血液。
他的动作太快，安娜又不方便转头，只知道那是个冰凉的物体。他要自己的血干嘛？
做完事情，褐发男人又摸了摸安娜的脸庞，看着安娜嫌恶地努力后仰身体，他无所谓地笑笑。
“放轻松。”
安娜都记不起这是男人说的第几个放轻松了。
匕首依旧抵在脖颈处，褐发男人却绕到了身后，安娜再也看不见对方，不过还能感受到对方行动间带来的微小声音，但那声音渐渐消失，最后连匕首都直接从半空坠落，落到安娜的裙摆上。
安娜猛地站起转身，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安静的夜色。
褐发男人消失了。
……
膝盖和小臂还在疼，安娜没有理会，只是用指尖蹭着殿下柔软的头发，借着对方靠在自己脖颈的时间放松了表情。
她在艾丽娅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眸中的沉重。
褐发男人离去前，其实有给自己留下一句话。
“如果你的身份属实，我们还会再见的。”他是这样说的，“届时你将走向荣耀，真正地、彻底地——走入主的荣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