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她才听到犹春在叫她,声音惊慌失措,抖得厉害,“姑、姑娘,他死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殷红的鲜血顺着杌子边缘滴落,溅成了一朵诡美的花。
崔令仪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微微发颤的手,这才对自己方才做的事情有了真情实感。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不过如此的解脱感。
这一幕,或许早就在她脑海中演练过多次了。
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沈绪,崔令仪无比冷静的把杌子递给犹春,道:“找个东西把上面的血擦干净,小心不要沾到自己衣服上。”
丫鬟的衣物都有定数,多一件少一件容易惹人注意。
“姑、姑娘......”
犹春脸色惨白,缩起脖子直往后躲,手哆哆嗦嗦的根本不敢去接,“我......我不、我不敢......”
崔令仪皱了皱眉,也知道这是在难为她,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今之计只有将他拖到园中佯装意外所致,不然你我都难逃一死。快些,没时间了。”
沈家人丁不旺,除了两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外便只有沈绪一个儿子。至于沈恪,他虽然姓沈,但未在族谱,外界也不知道沈家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所以沈崇之和魏氏对沈绪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若让人发现端倪,不仅他们会死还会连累整个崔家。
犹春紧咬下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平时她跟在崔令仪身边服侍连只鸡都不曾杀过,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几番挣扎之下,她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接过杌子,然后取下雕花盆架上的棉帕一点点擦了起来。
崔令仪定了定神,兀自走到角落打开楠木团凤纹箱子,从箱底取出几个奇怪的东西。这是她早就偷偷准备好的,只是一直无法下定决心,眼下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拿上东西快步来到沈绪的尸体旁,先将沈绪的左手勾在自己脖颈上,随即借助惯性将尸体翻过来躺平。
沈旭脸上还凝固着死前那刹那不敢置信的表情,双眼浑浊未闭。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十分渗人。
崔令仪不由头皮发麻,扯下旁边的锦垫盖在脸上,这才觉得好受些。她吐出口浊气,伸手去解沈绪腰间的衣带。
此时犹春已经把杌子上的血擦干净了,她还是不敢靠近。停在五六步远的位置看着崔令仪,问:“姑娘,你在做什么?”
崔令仪头一次知道扒死人衣服原来是这个感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荒诞,又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与活着的时候不同,人死之后身体会变得很重。
她力气不大,累得满头大汗也只脱下一只衣袖,气喘吁吁的道:“别在那里站着,快来帮忙。”
有了犹春的加入,整个过程轻松许多,不一会儿她们便将圆领袍脱了下来。衣服上沾了些许血迹,不仔细瞧压根看不出来。
她把衣服递给犹春,道:“现在是戌时三刻,采薇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去正院给太太送安神汤。你穿上这件衣服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务必让她发现你。”
“姑娘,你这是要......”
犹春一愣,立即明白她的意图,连连摇头道:“我不行的姑娘,我怕露馅......”
“现在只有你能做!”崔令仪看着她,目光坚定,“你放心,昏天黑地又没有灯笼,她看不清你的长相,而且你只需让他看到你急走的背影即可。”
犹春苦着脸,道:“可我的身形不像大爷,仅凭一件衣服当真能行吗?”
当然不是仅凭一件衣服。
崔令仪拿出那几个古怪的东西,分别绑在她的肩头和腰上。再将沈绪的外衣给她穿上,如此一来身形竟有了七分相似。
犹春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眼眶顿时泛红:“姑娘,你早就......”
崔令仪苦涩的笑了笑,道:“当初行差踏错,让你们也跟着我吃苦。犹春,此事便拜托给你了。你见完采薇再偷偷从后面溜进来,切记千万小心。”
犹春眸中含泪,心里已经下定决心,重重点了点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完成姑娘的吩咐。”
说罢,她打开房门先探出头去,看院中是否有人。确定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后迅速穿过花荫小径,从后门溜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崔令仪和一具尸体,烛火摇曳,带动屋内的光影也跟着明明灭灭。在那些灰暗的角落,似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她打了个冷战,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转身从花鸟纹顶箱中拿出一件不常穿的衣服,小心裹在沈绪的头上,防止待会抬人时会有血迹留下。
然后又将擦杌子的血帕以及其他一些沾了血的东西全都收拾好,准备一同找个地方埋了。
刚做完,犹春就回来了。她的脸色极为难看,双手都是抖的,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有经验。
崔令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问:“如何?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犹春缓了缓,道:“姑娘放心,她没有看到我的脸。”
“那就好。”
崔令仪松了口气,又让她把衣服再给沈绪换上,确定再无不妥后便只剩下最后一步。
眼下时间已经不早,最多两柱香的功夫那些丫鬟就该回来了。
两人不敢耽搁,手忙脚乱的抬着尸体走出房间,然后鬼鬼祟祟朝后门而去。
照霞院的后门直通园子,还算方便。但问题是尸体实在太重,她们两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挪动数十步。
待好不容易来到后门前,两人皆是精疲力尽。崔令仪让犹春先歇口气,自己则上前开门。
更鼓遥遥,万籁俱寂,唯有朔风吹动竹子簌簌作响。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宛如鬼魅横行。
随着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崔令仪顿时愣在原地。
雾霭濛濛中,只见沈恪长身玉立,嘴角轻勾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脸上的伤仍清晰可见,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被发现了!
崔令仪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四肢百骸如坠冰窟。搭在门上的手无力垂下,神情几近绝望。
旁人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她白天才拒绝了沈恪的示好,而今又被沈恪抓住要命的把柄。很显然沈恪并非以德报怨之人,这下该如何是好?
如果她现在自裁谢罪,沈家会放过崔家吗?
就在她犹豫无措之际,沈恪忽然笑了起来,目光不疾不徐的在她身上扫视一眼,阴恻恻道:“嫂嫂和我做比交易如何?”
崔令仪后背已是一层冷汗,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内侧,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故作镇定的问:“你待如何?”
在这个时候还能跟她做交易,沈恪绝非寻常之辈。
“很简单,嫂嫂定能办到。”他的语气十分轻松,轻松到仿佛从未看见那具尸体般。
崔令仪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可能都小瞧了沈恪,此人如同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看准时机便一击而中,怕是比沈绪还要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