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的嘲讽如同她身上的纱幔,她走过贺福愿的身边,那若有似无的轻柔滑过贺福愿的脸,她感觉到地上的人怔住了,不禁失笑道:“贺将军,您如今是南魏的最高统帅,你知道上一个得此殊荣的是谁吗?”
崇宁顿了顿,她俯下身直视贺福愿的眼睛,“是陈频。”
崔擎舟直到死,都依旧只是啸龙营的将军,他还是没有坐到南魏大将军的位置上,他的尸首被草草用席子敛住,因为没有人能给他收尸了,他便被扔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贺福愿的眼神慢慢失焦,他怀里躺着他想了一辈子的虎符,可真当那沾了血的虎符从崔擎舟手里递到他手心时,贺福愿却闭上了眼。
“崔擎舟的死我一点也不意外,他这辈子都只是为了能延续陈频的精神而活。当初陈频从人堆里选中了他,便已经给他定下了命数。可你不一样,”崇宁拍了拍贺福愿的脊背,“你有得选,你也选过了,你即便此时给陈京观打开城门,你也不能成下一个崔擎舟。”
贺福愿手上的血,洗不掉了。
崇宁的呼吸吞吐在贺福愿耳边,贺福愿只觉得手脚冰凉,“我会让他一个人进殿来,到时候贺将军是要继续做自己的美梦,还是要还了温书让那条命,您自己选。”
“他不可能独自上殿。”
崇宁眉眼微皱,像是在表达对贺福愿这句话的反对,“你忘了?我们还有薛雯昭在手里呢。兴安王可是大孝子,若陈京观置他的母亲于不顾,他还会听命于陈京观吗?如果我手里握着薛雯昭的命,他真的能置若罔闻?纵使他此时不反,可这根刺也会卡在他们中间一辈子。”
“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会允许别人得到。”
崇宁说最后那句话时声音突然降了下去,就好似她只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些日她只要醒着,没有一刻不在想应对之法,现在她能做的不多了,可她还是不愿意束手就擒。
当然,崇宁也想过失败,但直到失败来临前,她都不会低头。
早在萧霖入葬的那天,崇宁就派人囚禁了薛雯昭。她明面上给薛雯昭封了太妃,让她移居保宁殿,实际上是将她偷偷送到了阙州城郊的道观。
薛磐的人来找过一次薛雯昭,那时崇宁以太妃伤心成疾需要静养为由搁置了薛磐的请求,薛磐想着先安顿好萧祺桓再接薛雯昭也不迟,谁知道后来广梁被拱手让人,薛磐和萧祺桓忙得焦头烂额,接薛雯昭去槐州的事情就被所有人忘记了。
崇宁进崇明殿的那天,南边一辆马车紧随其后进了城,车上的薛雯昭已经对自己的处境有了猜测,她身边的宫女全被崇宁换掉了,每日的饮食起居都由人看着。
薛雯昭知道自己成了崇宁威胁萧祺桓的道具,她连死都做不到了。
贺福愿心口的话被崇宁堵了回来,他再抬头看崇宁时,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恐惧。
“陛下,”贺福愿艰难开口,“您觉得陈京观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崇宁被贺福愿的问题问住了,她故作思索般歪着头,那双略有疲态的眼睛噙着笑意,她点了点头示意贺福愿继续说。
“如今六万西芥兵就在城外,没了陈京观,他们当真能甘心掉头回去?”
在贺福愿与崇宁拉扯同时,城外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向阙州,城内被崇宁带回来的大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感觉到恐惧。他们知道自己也是崇宁的人质,可他并不觉得陈京观会在乎他们,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当日陈频出兵他们一言不发,当日萧霖降罪陈频他们一言不发,当日陈京观被困朔州他们一言不发,当日丛选死,苏晋死,甚至是萧霖死,他们都一言不发。
因为他们还活着,这就够了。
当初陈京观自以为看透了天下人心,明白了百姓所谓敬奉君上不过是在敬奉太平,他们不在乎谁做皇帝,可他偏偏没看透天子身边的人。
如果说皇帝是国家的蠹虫,那他的血就饲养着坐下的群臣。
“群龙无首这个词贺将军可听过?牵制住陈京观,他就成了我们号令西芥军队的旗帜。届时我们会获得重新和江阮,和天下谈判的筹码,你觉得若我们拖住西芥的主力军,北梁那个小皇帝还能坐得住?”
战争,从来不是两个国家的事情。俗话说战场上瞬息万变,说的就是这盘肥肉,吃的是两个人,可盯着的眼睛却数不胜数。
贺福愿只觉得后脊发凉,他像是泄了气一般软了下去,崇宁望着他这副样子冷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快些去吧,你就不想再见见陈京观?”
贺福愿没应声,只是沉默地扶着地站起来,他走到门口时瞧见副将掀开帘子用表情问询着他结果,他摇了摇头,“去请陈京观,让他一个人进城,就说太妃娘娘有请。”
陈京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城外的战事如火如荼,他望着源源不断上来送死的凤翎军,心中五味杂陈。可他的心思没有影响他出刀的速度,脸上的热血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已经养成了下意识挥刀的习惯,虽然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哗——”
城门突然被打开,里面的守军一列排开用尖刀阻拦着城外要趁势进攻的敌人,陈京观看见一个人缓缓朝城外走来,他停在了守军身后,努力朝陈京观的方向喊道:“太妃娘娘有请你军首将入殿。”
“太妃,你们可曾听过太妃?”
陈京观听到身边的西芥兵交头接耳,而他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就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