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宫离开后,崔擎舟遣了侍卫去家里通报一声,让夫人给自己置办些东西,自己则跑到啸龙营去清点人数。
最开始啸龙营的人对崔擎舟称不上信服,他们觉得在朝堂上待了快二十年的人哪里还能提得动刀,可崔擎舟犹如武选那日一般,百步之内单挑三人,次次直击命门。
让习武之人心服口服的只有比他们更狠,更不要命的人,崔擎舟是跟着陈频死过一次的,他早就经历过濒死时的窒息了,能活着让空气再进入自己的肺里,他很知足了。
“崔将军。”
等在军营外的副将朝崔擎舟行礼,崔擎舟让他直接带自己去营部。
“出征计划定了?是和昌安营一起吗?咱们先打哪儿?”
副将在一旁问题连连,崔擎舟抬手挡在他在面前。
“什么也别问,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副将一瞬噤声,月光的映照下崔擎舟脸上惨白一片。许是感受到了副将的目光,崔擎舟扭过头看他,“集结兵马,明日一早我们穿过广梁平原出发去长城,太子在平州等着我们。”
“太子?”副将眉头一皱,“他刚坐上这位子,就要亲自领兵?”
崔擎舟应道:“他这位子得来的不容易,要想坐稳更难,我们又何尝不是一样?南魏不能再输了,我给皇上立了军令状的,我们要保下太子,收复失地。”
……
十五日后,崔擎舟的人马浩浩汤汤跨过广梁平原,刚开始还有些百姓将他们认成平远军,喜笑颜开地去给他们送东西,可一听说是南魏啸龙营,所有人就都冷了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营。
当初陈京观朔州一战惨死的消息刚传到阙州,关策就让所有人都闭了嘴,等消息递进宫里的时候,萧霖的反应更让关策知道他猜对了。
陈京观早就不是从雍州闯出来的泥腿子了,在这世家割据的南魏,他像是随风而起的野草,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可他的血肉养活了半个南魏。
所以陈京观已死的消息不能外泄,这是崇明殿里所有人的共识。
萧霖当然不觉得只凭那些信奉陈京观是活菩萨的百姓能撼动他的王朝,可他不想接下来十年,陈频的名字换成陈京观,所有人提到陈京观的时候都唏嘘不已,然后痛骂自己一句昏君。
萧霖能接受世人的嘲讽奚落,但是他不接受陈京观的死和自己有关系。他知道这是在逃避,可他逃了半辈子,只有这一次他头也不回,心甘情愿把自己溺死在了自欺欺人里。
“崔将军,来问陈京观的人越来越多了,你给个理由我好支走他们。”
副将心虚地跟在崔擎舟身后,崔擎舟的步子停了下来,他看着不远处的敬安山,以及那隐隐约约的东亭军旗。
“我能给你什么理由?反正你不能告诉他们人已经死了,不然你休想从他的广梁经过。我可不想先打一场内战。”
崔擎舟不耐烦地应道,说罢又觉得不妥当,转身拉住要走的副将。
“告诉他们少将军朔州一战受了伤,皇上给他封了僻静院子养伤。”
副将欲言又止地望着崔擎舟,崔擎舟无语地挠了挠头,“那你说,我总不能给他们变出来一个陈京观吧。”
副将只好撇了撇嘴应下了,崔擎舟望着副将渐行渐远的背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管参军,今日的事情你也要如实上报给殿下吗?”
崔擎舟眼前的管墨是崇宁派来的参军,名为参军,实际上是崇宁的眼线,只负责将崔擎舟的一举一动记下来送回盛州。
崔擎舟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管墨记些什么,可他不想节外生枝,陈京观生前生后都是崇宁的一块心病。
“这些就不记了,崔将军大可放心,”管墨眉眼弯弯道,“不过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请。”
管墨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人在看着他们,“内战,是不可避免的,崔将军应该比我明白。您方才说您不想打内仗,那可是想好了要怎么站队?”
管墨的眼睛说话时滴溜地转着,他矮小的身材被原本高大又穿着铠甲的崔擎舟罩住,可崔擎舟却像是他躺在地上的影子,只剩了一副皮囊。
“崔将军若是现在答不上来也无所谓,臣不过随口一说,您且去休息吧,”管墨躬腰笑着道,“算日子明日就能到平州,我看太子殿下的信上说等您到了就起兵,那您今日可要好好睡一觉,恐怕接下来十天半个月都没有安生日子了。”
说完管墨朝崔擎舟行礼告退,崔擎舟在原地愣了片刻,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都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他觉得这不当官也不知道打仗竟能有这么多事情,他原以为做了武将只管上阵杀敌就好,如今却发现只要在这官场上,哪里有一块安生地方。
只要有人的地方,那就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崔将军您在这呢,让我好找。”
崔擎舟应声向后转,眼前突然出现的萧祺桓让他忙不迭行了个军礼,“太子殿下。”
萧祺桓走过来拍了拍崔擎舟的肩膀,“走吧,去营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