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霖话里的意思崔擎舟听得明白,如今甄符止是萧霖心尖上的宠臣,若是崔擎舟能帮崇宁将这股势力拉拢过去,这南魏朝局也就定了。
可崔擎舟苦笑道,“皇上以为呢?”
萧霖没想到崔擎舟这般大胆,却也不禁被他的反问挑起兴趣,他向前走了几步坐到榻上,将手里的虎符与桌上的另一半拼好。
“我自是不会难为崔将军,我今日寻你来,为的是把这半个虎符交到你手里。”
萧霖抬头对上了崔擎舟的目光,他看到眼前的人动作一滞,惶然跪倒在地,可没等崔擎舟谢恩,萧霖又继续道:“只是这兵权是我好不容易抢来的,说什么也不能再还回去,崔大人说是不是?”
崔擎舟佝偻着腰没有应,萧霖望了一眼桌上的虎符,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崔擎舟,最后目光落到了窗外还未消融的白雪上。
“快二月了,这大雪还是没完没了。我以前其实很喜欢雪,后来上了年纪,骨头松了,每次下雪总不免要湿了膝盖,那疼痛崔将军可受过?我记得你曾经跟着陈频去西芥的时候也受过伤,后来好全了吗?”
“劳陛下挂念,臣只是肩膀受了刀伤,这十年修养,早已无碍。”
崔擎舟话里有话,萧霖嘴上念叨着“无碍就好”,转瞬又问道:“十年了,崔将军还记得怎么杀人吗?”
崔擎舟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双眼却渐渐失焦,“记得,只要想起那些跟自己出去的人是怎么死的,我就永远忘不了。”
萧霖点头道:“是啊,只要还记得那些为自己而死的人,有谁能真的放得下,能真的不在乎。”
崔擎舟抬眼瞥了萧霖一眼,他听出萧霖是在回应他刚才的问题。
陈频死了,六皇子死了,所有人都说萧霖薄情寡义,说他断了君臣义,毁了父子情,所有人都觉得萧霖不在乎任何人,可此时此刻萧霖说他从来没忘掉,也忘不掉。
那这十年萧霖是怎么过的?
崔擎舟眉眼微微震动,他在这南魏朝堂待了小二十年,当然不会被萧霖三言两语打动。只是他觉得是时候要将自己心底的话说出来了,萧霖是个有耐心的,可他毕竟是皇帝,他崔擎舟有什么权力去质问他,萧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好了。
君臣终究是君臣,他弯了一辈子腰,这次低一回头又能怎么样?
“皇上的意思微臣明白了,有些话您说不出口,我也说不出口,那就得过且过,人揣着糊涂也能活。”
崔擎舟的话逗笑了萧霖,他的神色和缓了些,他没有反驳崔擎舟,而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您若是问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可以肯定地说我等这场仗等了十年,或许更久。您若是问我为何打仗,”崔擎舟眼神闪过一丝落寞,“我七岁习武,而周围的伙伴为了考个功名都去读书了,父亲说我没出息,可我说坐江山也得用兵。我现在也是这句话,南魏颓势不在朝夕,只募兵不屯兵之策应对不了前路莫测。兵不在多,可不能没有。”
崔擎舟说罢试探地望了萧霖一眼,萧霖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可他却有些犹豫了。
方才萧霖主动提了陈频,可崔擎舟的身份能不能提,他又能不能提陈京观?崔擎舟拿不定主意。
“崔将军还想说,陈频是前车之鉴,陈京观是重蹈覆辙,南魏的士气就是被这一次又一次失败消磨掉的,对吗?”
崔擎舟默不作声地点头,萧霖神色如常,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长叹一口气。
“崔将军过去从未曾踏进我的书房,从未对我说过这番话,是对我失望了,还是选择了弃暗投明?”
崔擎舟听得出萧霖依旧在试探,不过他谨慎了一辈子断不会轻易松口,他不想还未出这行宫门就被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他已经看到虎符了,他马上就能领兵出征了。
“我只是在等,等皇上如今日一般唤我一句崔将军。”
崔擎舟话音刚落,屋里便响起萧霖的笑声,崔擎舟愣了愣,也陪着萧霖笑起来。
“那说起来倒是我的问题,我要给崔将军虚度的十年光阴赔个不是。”
崔擎舟的笑变得苦涩,他嘴角微微抽动。十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十年过得什么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撑到了今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为了活着变成少时自己最瞧不起的人。
趋炎附势,油嘴滑舌,卑躬屈膝,这是词语都是崔擎舟最唾弃的,十七岁的他拿着一把剑单挑三个御前侍卫,一举拿下武选状元,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拿起过那把剑。
当初陈频到军营里选人,那些有家世背景的都不愿意跟他,他们看得出陈频出征是九死一生,只有崔擎舟朝着母亲磕了三个头,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到了陈府。
他真的以为属于他的时代要来了,北梁有陆晁,南魏便可以有崔擎舟。
后来的一切粉碎了他的梦,将他从云端拉入泥土,他被扶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他就像是萧霖为了纪念陈频的一座墓碑。
十年了,崔擎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看见那枚虎符。
“陛下,您若是信得过,我崔擎舟以命起誓,不把失地夺回来我永不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