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你抱着她在城外接应,要是时机不对就掉转马头跑。”
苏清晓没有应,席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做我应该做的和我想做的,能不能成我都认了,我活不下来你就把她带给陈京观。”
“好。”
苏清晓回答的很干脆,席英以为他还会有其他话,却没想到直到第二日他们在廊州城门外分别,苏清晓也没说过几个字了。
在席英眼里,苏清晓是个话有些多的人,但是他不像陆栖野一样率真,他的话总会如此刻一样戛然而止,仿佛之前谈笑风生的人不是他。
面对这样的沉默,席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等你,就在这。”
第二日亥时,苏清晓和席英又推说去买人,店家也明白了苏清晓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脾气,没好气的收了他的封口费,摆了摆手让他们走了。
他们前脚离开客栈,后脚就朝另一个方向去了,苏清晓怀里护着春儿,小孩刚开始有些怕他,后来见席英很信任他也就对他慢慢放松警惕,他二人停下马看着席英离开时,春儿突然小声问苏清晓。
“哥哥,我以后是不是都没有家了?”
苏清晓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了春儿。
“想你爹娘了?”
春儿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哽咽,“那天我和娘等爹吃饭,等了好久他都没回来,还是邻居家的婶子说有兵打进来了,是她带我们从桥洞子底下跑出来的,可他们杀了娘和婶子。”
春儿顿了顿,“哥哥,我好像记不清爹的样子了。”
苏清晓说不出来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冷风吹酸了眼睛,他想安慰春儿却又觉得无力,到最后只能微微弯腰用下颚靠在了春儿的头顶上,将她圈得更紧。
“等姐姐回来了,我们就回家。”
那一个时辰,苏清晓不知道想到了多少年少时候的画面,起初是三家人其乐融融在一起喝酒吃茶,后来他们三个长大了就变成大人们追着他们跑,再后来,那把火迷了他的眼睛。
苏清晓多希望年少时的自己再多用些功,武艺上能再长进些,这样他就不用等着席英了。
等待,就像是时间在往前走,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另一边,席英的马在接近城门的时候发出一声嘶鸣,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而起,她用一只脚踩在城墙上借力,另一脚极力向上收缩,她看到史忠的时候差点没拿稳剑。
她知道苏清晓瞒她什么了。
可此时她没有犹豫的时间,她用右手拽着绳子的下端,中间一道剑光闪过,史忠已经落到了马背上,而席英的动作没有停顿,她左手抓着绳子荡到了另一边,又用相同的方式割断了史如脖子上的绳子。
城墙上的士兵像是在观察眼前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个普通人能拥有的,只是在他们反应的间隙,席英将两个人一前一后拴在了腰上,她的马一刻不停地离开了。
“走!”
不远处,马蹄声踏破尘土堆积的地块,苏清晓回过神时席英已经要走到他跟前,他叫醒了打瞌睡的春儿,让她自己用手抓着他的衣襟,而他背后用带子绑着史如。
“快些走,回到商道上就安全了。”
苏清晓说罢挥动着马鞭,那鞭子抽动空气留下阵阵闷响。
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所有料想中的意外都没有发生,苏清晓那一刻只觉得幸运又回到了他们这边。
……
苏清晓的话说完了,陈京观却好似还停留在故事里,他恍惚间抬眼,看到眼前是席英和春儿,小姑娘不知何时拉住了他的手。
那小手湿湿热热的,陈京观对着她笑了笑,侧过身时发现他面前的帐篷里躺着的正是史如和史忠。
“我派人打听了,史若是被史忠杀的,史忠离开前一把火烧了院子,史若就躺在自己的卧房里。”
所以史忠是想到自己会有如此下场了吗?
陈京观嘴角微微抽动,他觉得喉咙里的苦涩快要逼出他的胆汁,他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这些日子好好休息。”
苏清晓和席英对视一眼,明白陈京观想要去帐子里自己待一会儿,可他们要带走春儿的时候,小姑娘声音糯糯地喊着陈京观。
“哥哥,我叫丛春晓,爹说你是好人,爹说好人一定有好报的,谢谢你。”
春儿松开了席英和陈京观的手,郑重地给眼前的人鞠了一躬。陈京观望着小孩,他突然觉得若他开了粮仓只是救活这样一个她,他也觉得值了。
“去吧,这里都是好人。”
陈京观微微翘起嘴角,摆了摆手让席英带走了春儿,他顿身片刻后进了营帐。
这里面没有点灯,虽说人刚放进来不久,可空气里已经有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他走过去看到史忠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
史忠脖子上的红色纹路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粗糙的针脚混合着血肉,结痂后的伤口有些发黑,这些日的风吹日晒,让史忠像一张毫无生气的布口袋,他变成了承载江阮对陈京观所有兴趣的容器。
“原来,史大人是这副模样。”
陈京观嘴唇微微发抖,史忠肩膀上的两个血窟窿深可见骨,那一截和肉身融为一体的麻绳静静趴在史忠肩上,陈京观想伸手帮他拆掉,可又怕弄疼他。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陈京观贴着帐篷的内壁缓缓下落,直到他要和史忠平齐。
“我想过他会变本加厉,想过他的心狠手辣,却没想到我看到的他,可能还只是千分之一。”
这是江阮第一次彻底地向陈京观展露自己的手段,他第一次将死亡血淋淋地挂在了陈京观面前。
这也是陈京观第一次逃避,是他学习江阮权衡之术的第一步。
“只是这样就受不了了吗?”陈京观心中那个小人用江阮的口吻嘲讽他,“这样就不行了,你还怎么和我斗?”
灰暗的帐篷里,陈京观将双手紧紧握住,铿锵作响。他的指甲嵌进了皮肉,顺着奔流的血液,握住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江阮像是感知到陈京观已经收到了自己这份大礼,他推开大殿的门让风吹走了他周遭的所有阴霾,他脚下的内侍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江阮抬起手,从信鸽腿上拆下了来自北梁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