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忠的声音像是随着史若身体的温度一起流逝,史若此刻躺在他怀里不哭也不闹,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怎么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后来我应崇州知州的邀请去参加泯川三界游船,看到红楼的招牌上写着她的名字。我问老鸨我要怎么才能见到她,那老鸨嗤笑了一声,说她大着肚子没人要,一两银子就成。”
史忠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东西糊住了,他努力呼吸却依旧感觉生命在从他身体里抽离。
“我出钱赎走了她,给她在崇州置办了个小院,可她已经离不开人了。她明明是个歌妓,却怀了孩子,旁人一想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她试过好多办法打掉他,可那孩子命硬,硬是让她怀到了足月。我给她找了接生婆,一夜之后史如就出生了。”
史忠说着,抬头看了看眼前目光呆滞的史如。这些话他没给任何人说过,包括史如,他知道比起当个歌妓的私生子,当知州的私生子史如会更好过些。
“孩子生下来了,她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却哭了,她身子还流着血,她跪在地上求我收她做妾,她只想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史忠一顿,“可她不该成为我的妾室,孩子不该是束住她的锁链。我抱走了孩子,放走了她。”
史忠感觉自己怀里的人沉了些,他知道史若死了。他希望史若听到他最后这句话了,可听到又能如何,自己害死了他母亲,史若说得没错。
史忠喉咙一哽,硬生生将嗓子里的呜咽咽了下去,他横抱着史若进了他的卧房,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替他将被子掖好,史若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你先去,我会下去给你母亲赔罪的。”
史忠声音嘶哑,他缓缓退出房门,走之前还给屋子上了一把锁。
“小如。”
史忠轻声唤着史如,史如像是入定了一般呆愣在原地。
“我从他卧房里找到的,你拿着这封信说不定崇州会放你进去。”
史忠把手上的信塞到史如怀里,他要收手的时候史如攥紧了他的胳膊。
“您为了我,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史如神色间全是愧疚和恍惚,他的眼神左右游移,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史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为了廊州城的百姓杀了他。”
“可为何是他要杀我的时候?”
史忠像是预料到了史如会这样问,他伸手将史如扶起来,拍掉了他身上的土。
“虽说今日之事因他而起,可他还没亲手杀过人。佛陀说杀人者不入轮回,我想让他再见一见他的母亲。”
其实史忠说的时候自己也不信,史若身上已经背了成百上千条命了,早就不多史如一个,可他不想让史若的手沾上血,尤其知道了过去的一切之后。
史若是不如史如聪明,可比起这样卓越的史如,史忠明白史若才是自己真正的孩子,自己和史若一样平庸。
史忠从来没有觉得史若不好过,他只希望史若能平平顺顺地过完一生,就当个普通人就好。
可史若对史忠的印象早就变了。宋隽死后史忠所做的一切事情史若都认为是错的,他总能从中解读出史忠的懦弱,呆板,冷血。
史忠谁也怪不了,他只怪自己明明没有爱人的能力却娶了宋隽,最后辜负了她。可他也不后悔,若史如的母亲被留在红楼,或许某个午夜那里就会抬出一小一大两具尸体。
就这样吧,史忠长叹一口气,他望着史如,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你还认他是你兄长吗?”
史如点头,史忠嘴角勾出笑容,“那我们就去替他赎罪,替他给廊州城的百姓再尽一份力。”
史忠刚要往前走,他的手心被塞进来一个温热的东西,他回头,史如拉住了他,怯生生地望着他。
“爹,我娘叫什么?”
史忠方才的话里刻意隐去了那个女子的姓名,可史如比他想象的还要敏感,史忠回握住史如的手,启声道:“明戚,‘我心戚戚’的戚。”
史如嘴里念了一遍,又听到史忠说:“我本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的这段人生,包括你。”
史如身子一震,眼泪在眼窝里转了又转,他咬着牙应了一声,然后松开史忠的手去捡起了地上的剑。
“我会下去给母亲和兄长赔罪的。在此之前,我会和廊州一起拼到最后一刻。”
史忠离开府衙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史若所在的方向,他将大门紧闭,又给门上上了锁,他希望史若死得安宁一些。
既然死了,那就等着轮回去个好人家吧,兄友弟恭,母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