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那位快要升任知州了,到时候不知道要在屋里头塞多少见不得人的美妾。”
“他也是有本事,算是我们廊州出来的第一个大官。”
凭什么?
史若那时候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凭什么?
犯错的明明是史忠,凭什么要母亲和他承受这一切?凭什么到他那是歌功颂德,到了母亲这就是奚落嘲讽?
这里没有一个好人。
之后这十多年,每次史若听到旁人夸赞的父亲时,他总是一笑而过,他从来不为母亲辩驳,也不会逢迎旁人对父亲的夸赞,他在等,他要等所有人都笑不出来的那天,他要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于是他等到了江阮。
汪恕的情报兵前脚踏上廊州,江阮的谍子就找上了史若。江阮看得出汪恕打算用南魏换北梁的生机,他对此并不在乎,对他而言无论是谁死,只要这仗停不下来就好。
史若接到江阮那封信的时候,他双手颤栗着,他分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害怕,他知道江阮一定有能力实现他的愿望,而他也一定会死。
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史若苦笑了一声,应下了谍子的话,他应承十日内将廊州布防图亲手交给汪恕。
那天夜晚,他一袭黑衣从崇州路过,他原以为崇州被江阮夺取后应该是一副民不聊生的景象,可他看到的却是一派祥和。
史若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有些犹豫,万一江阮也这样对待廊州呢?他不想让那些人好过。
而江阮好似听得见史若的心声,那个专门等在泯川江旁的船夫送来了江阮的消息,东亭军会用武力拿下廊州。
史若握着布防图的手紧了紧,他低头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平日里他也来过泯川江,可他第一次觉得这条江如此宽,他在船上荡啊荡,他的心就随着江水起起伏伏。
“快些回来,如今崇州戒备,再晚就进不去了。”
史若临走时船夫叮嘱道,史若只是“嗯”了一声。
其实不用船夫说他也会加紧步子的,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这种忤逆史忠的事情,他心里竟然生出些许期待。
他走到汪恕府上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刚离开,他躲在大树后面观察着,看到汪恕和身旁的人说了两句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背影。
那就是江阮吧。
史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几乎要看不见的影子,江阮比他想象中的普通一些,或许是因为江阮看上去太过瘦小,史若不太能将那个搅得天下天翻地覆的人和这个背影联系在一起。
等史若回过神,汪恕的府门关上了,他没有看到站在汪恕身边的人离开。
为了保险起见他想着要不就继续呆在树后等着,可突然他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想要挣扎,却听到那个人说:“跟我来。”
史若努力平复呼吸,看到眼前的人衣着不凡,应当是宫里的侍卫,他再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那日给他送信的人。
“府里有人,楼主让我先送你去汪将军的书房。他同汪将军说过了,他会把整个进攻计划写给你。”
“为什么?”
史若问出口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可眼前的人依旧回答了他,“楼主让你再选一次,毕竟这关乎整座城的性命。”
闻言,史若的步子停下了,侍卫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回过头看他。
“怎么,已经打算放弃了?”
史若摇头,却依旧没有动。那侍卫脸上的表情自始没有变过,他看着史若,缓缓开口道:“廊州我们一定会拿下来,不同的只是要不要顺便如了你的愿。”
“江阮能得到什么?”
侍卫听到江阮的名字后微微压低眉眼,他朝史若走过来,贴在他的耳边,“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都死了,无一例外,所以我不敢知道。”
史若的身子一震,他朝后退了半步,努力压抑住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腔,那侍卫瞥了他一眼,“走吗?”
那天史若在汪恕的书房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西落,直到他能隐约闻到厨房里饭菜的香味。那扇门打开了,汪恕一边走一边将自己沾了血的外衣脱下。
“等我换件衣服。”
汪恕说话时没有理会史若,可史若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汪恕背上那条口子像是能让人伸手摸到他的脊骨,史若撇过头咽了咽口水,只听汪恕轻笑一声,走到了他面前。
“十天之后,我可能会受更重的伤,也可能会死,甚至死在你面前。”
史若不敢看汪恕,他从里衣拿出已经皱巴巴的布防图,递过去的时候汪恕扶住了他颤抖的手。
“十天,够你们做计划了,也够你逃命了。”
汪恕说着绕回了书桌,他甚至没看那张布防图,只将它丢在了一边。他提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史若想凑过去看,犹豫了片刻又止住了动作。
“本来就是给你的,想看就看。”
汪恕低着头继续写字,他的字不算好看但称得上工整,最后落笔的时候史若甚至看到了他随心留下的那一捺。
“十日后夜半,我会领着全部东亭军从崇州过境攻打廊州,在此之前我们不会有任何动作,你父亲也不会听到任何风声,所以那一城人能不能活就看你了。”
史若接过了那封信,他的拇指与未干透的墨汁相接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留下了证据。
“我等你。”
汪恕抬起头没有看史若,他径直从眼前人身边走过,“那时若你父亲没有杀你,我也会杀了你。”
史若“嗯”了一声,汪恕听到他小声说了一句,“他又不是没杀过人,我娘就是他杀的。”
汪恕没有再说话,他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史若道了一声“告退”,趁着夜色消失在了廊州城。
那一刻他们都看到彼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