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阮见晏离鸿没有反应,笑着继续道:“至于你的那个问题,你应该知道啊,这天下如今还有谁能收留陈京观。”
晏离鸿问出来的是他二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但晏离鸿的意图却不在此,他望着江阮的背影,开口道:“那你就这么放过他?”
晏离鸿瞧见江阮摇了摇头,只听他轻笑一声,在汪恕家的后门停住了脚。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对他赶尽杀绝,是他一步步穷追不舍。”
晏离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竟真觉得江阮说的是对的。
“他要是能缩在西芥一辈子,我也不是非要要他的命。”
“你知道这不可能。”
江阮脸上的表情愈发轻佻,他扬起眉眼,晏离鸿只看到他用余光瞥了自己。
“所以我要再逼他一次,我要看看他的底线在哪。”
说着,江阮抬手叩响了汪恕家的门闩,不到一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带着他们去到了汪恕的书房。
“参见陛下。”
汪恕作势就要下跪,江阮摆了摆手,像是进了自己家一样无所顾忌地打量着眼前的陈设。
汪恕在朔州的宅子是江阮给置办的,原本选的位置更靠近皇宫,可汪恕请了旨意想将妻儿都送得远远的,江阮看得出他的心思,没强求他,给他在泯川江畔找了个小院子。
虽说这家如今没了女主人,可汪恕在军营里待了半辈子,陆晁留在他身上的规矩渗入进他的一言一行,这书房的布置简单却也明净,丝毫看不出汪恕是个圣眷正隆的宠臣。
“汪将军日子清苦了些,是将我送的封赏都寄回了家?”
江阮玩笑着,汪恕连忙躬身道了句“不敢”,他抬眸时看见晏离鸿望着自己,那双眼睛让人难以猜透。
“别紧张,为臣谨慎些是好事,让我寻不到能提点你的地方。”
江阮话里有话,汪恕便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圣言自是百听不厌,臣如今忽而得势,若是能得到陛下敲打,想必这位子我也能坐得更安心些。”
江阮嘴角勾起一抹笑,“汪将军言重了,这仗才刚开始打,以后东亭还多要仰仗您。”
汪恕咽了咽口水,伏着身子慢慢跪下,他后背的刀伤还没好彻底,行动间的抽痛让他一阵皱眉。
“臣府院前多是鸟雀卿卿,这也是人之常情。请陛下放心,我自当把握分寸,不会失了皇家颜面,也不会弯了军士脊骨。”
说罢汪恕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他再起身时晏离鸿看到他额头微微泛红。
从进屋起晏离鸿一言不发,只在汪恕问候时他应和了一句,汪恕也明白他的心情,可江阮在这,他们二人断然不能再提过去的事情。
不过晏离鸿看得出,汪恕这一套说辞之所以能如此行云流水,是因为他是全照着元衡登临陆府时陆晁的反应做的,汪恕在向晏离鸿表明自己的内心。
他不是,也不会是个战争贩子。
即使他因为打仗得到了许多,可这远不能填上他心里的万人坑。
桑柘和董辉死的时候汪恕就站在城墙上,他看着元煜射杀了他昔日的战友,他紧紧握着拳头,喉咙里的血腥气让他几乎要从这一跃而下,而他手里的弓箭只需要轻轻一抬元煜就会人头落地,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江阮只让他监控情态变化,并没有给他插手的权利。
于是桑柘和董辉死在了他面前。
那天夜里,汪恕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落地的神情,其实量他眼睛再好也不该看得清他们的表情,可汪恕总觉得他们在笑,他们在望着自己笑,他们在望着北梁笑。
他们在笑他们自己。
慢慢的汪恕眼前不止他们二人,桑诠安,董家十余口,以及他从军这么多年亲手送走的战友,乃至仇敌,全部都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昔日他是陆晁手下的兵,只需要在战场上做最好的刀,可今日他成了将,他看到陆晁这些年看到的景象,他第一次明白陆晁为什么宁愿去大牢也不想再打仗了,他以为的风光,其实是后知后觉的惶恐。
好在一夜无眠后汪恕得到了江阮的赏识,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把江阮赏赐的钱财全部托人送去了汝州,他叮嘱妻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而他自己陷入了无尽的空虚。
朔州守住了,下一步要打哪里?这是他做将军的必须要考虑的,可汪恕的脑袋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作战计划。
突然,汪恕猛地大口呼吸,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双手下意识攥紧,他听到了儿子在叫他,可他抬头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到。
他意识到他听到的是脑海里儿子的呼救,他看到了东亭军,亦或者别的什么军队踏破了汝州城。
不行,不能让军队往北走。
“陛下,”汪恕忽然开口,“关于军队的下一步部署我有想法了。”
晏离鸿抬头看他,汪恕避开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