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衾褰觉得江阮还瞒了自己些什么。
江阮说着,朝宋衾褰摆了摆手,“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可怜。至少我最后活下来了,而那些和我们关在一起的都死了。”
宋衾褰低下头避开了江阮的目光,这之后的她都知道了。
离开那火场后,江阮沿着泯川江一路北上,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倏忽间没了意识,他就躺在了江水里。
接着,就是与宋衾褰一同生活的这十年。
“你说,我该不该朝这天下讨一笔账?”
江阮笑着问宋衾褰,可宋衾褰却笑不出来。
江阮就这样将一切憋在心里十几年,在她之前,江阮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江阮知道这世界上许多人的秘密,而他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
若不是今日宋衾褰来问,江阮会在功成名就后把这一切带到坟墓里。
“所以你也不必在意那些事情,在我这里,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你若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件事会和姚康一起烂在土里。你知道我收到你那封信的时候,我以为你打算和姚康同归于尽了。”
江阮语气轻松,他侧过身正对着宋衾褰,好像刚才那些沉重的事情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我是想过同归于尽,可我若反抗,他会杀了我父亲。”
江阮抿了抿嘴,一切照应上了他的猜想,“可最后宋叔还是死在了他手里。你怎么就没想过,宋叔也会因为你和他反目呢?”
宋衾褰没了声响,鼻尖一股酸楚涌了上来。
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又怎么敢奢望有人为了她拼命。
“我觉得我那句话,就是宋叔没说出口的。姚康这些年仗着母亲的关系对宋叔呼来喝去,慢慢的也将我们当作了他的仆人。姐,”江阮笑了一声,“宋叔其实早就看不惯他了,可偏偏他是个痴情的。”
去死吧,姚康。
宋穆清在无数个夜晚在脑海中默念,第二日照常任劳任怨,他不知道自己欠姚康母亲多少债,可他觉得他这条命够还了。
“没事,你以后不用再顾忌了,你现在知道了,有人会为你拼命的。”
江阮笑着,少有的眉眼弯弯,他笑起来很好看,至少此时这样真诚的笑时,的确是二十岁该有的率性。
宋衾褰红着眼,默默点了点头,起身过去为江阮磨了墨,看着他做最后的批注,突然她止住动作,开口道:“若这些话是陈京观问你的,你也会同他讲吗?”
江阮笑了笑,“讲给他做什么,搏一份同情?他的同情太廉价了。再说,他也不会问的,他没敢真正拿我当朋友。”
……
未央宫三百里外,陈京观的营帐灯火通明。
他们借了泯川江水流形成的天然沟壑,在此屯兵数日,所有人都在找他,而他在等一个恰好的时机。
“就照这个计划来吧。”
苏清晓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那张地图上的“朔州”陷入沉思,半晌后才启声,“这计划里天数太多,若是行差踏错半步,就彻底输了。”
陈京观笑着应道:“见到萧霖对崇宁那含糊其辞的态度时,我就知道这是一盘死局。陈频谋算了好多,却唯独没想到是萧霖自己将权力拱手让人。事到如今我也为南魏做了些事情,除却崇宁,我没有遗憾了。”
苏清晓长叹一口气,帐子里就他二人,席英和陆栖野各自带着兵做最后的准备,平芜在等最后的命令。
“你为什么一定要现在总攻?其实你先攻打崇州,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陈京观没作声,苏清晓继续道,“崇州毕竟刚被拿下,江阮不可能大军进驻。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他拿下崇州,就是为了刺激你。”
苏清晓的话说得委婉,但陈京观明白他的真意。
他杀了温书让,就是为了刺激你,这才是苏清晓想说的。
“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不打,我还能做什么呢?你觉得崇宁会让我回阙州吗?她会给我兵吗?萧霖会帮我吗?都不会。若我再一味的等下去,江阮会用更多人命将我引出来。”
在江阮万无一失的计划里,陈京观是唯一的变数,他一定会及时将这个变数根除。
苏清晓无奈地笑了,“他这辈子没输过,唯独你,没中他的套。”
陈京观笑而不语,或许是因为最初就对江阮抱有怀疑,所以陈京观不敢与他交心,可即便是如此,陈京观对他也生了恻隐之心。
江阮的确是一个很会拿捏人心的人。他从不以高位的目光打量任何人,反倒是仰视着向所有人示好。他为每个人提供着无私的帮助,让人们渐渐卸下了对他的防备,甚至对他产生了依赖。
陈京观在廊州的时候无数次想要同江阮开口,他觉得粮仓之事必有转机,可当他生出这心思的时候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间,江阮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此时舍弃江阮,无异于自断一臂。
可偏偏陈京观的骨子里带着陈频的偏执,当前方只有悬崖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陈京观与陈频一样,讨厌被人牵制。
更何况,江阮与陈京观想要的,从来都背道而驰。
此时北梁在观望,南魏在等待,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陈京观和江阮两个人是活的,他们像棋盘上的两个将,必定要有一死。
“他想让我燃起的第一把火就烧在南魏的土地上。”
陈京观笑着叹气,把手里的信递送给了候在外面的兵士,再有四个时辰,天光乍破时,一切推牌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