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的手摩挲着席英的手背,可席英却因为大娘的话止住了动作,她慢慢朝大娘靠了靠。
“你家女儿……”
大娘笑着谈了口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生在穷人家,就是一条穷命。一辈子无病无灾还好说,若是命里有场大病,那多半是活不下来的。我一辈子生了四个小子一个姑娘,到最后就活下来两个,就这两个,过些时日估摸着还得上战场。”
大娘的话让原本吵嚷的医庐安静下来,就连邻铺那个嘻嘻哈哈的小伙子也噤了声,席英转头时正瞧见他抬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泪。
“姑娘,这孩子醒了。”
医庐的伙计招呼着席英过去,她犹豫了片刻伸手拍了拍大娘的手,她瞧见大娘笑着笑着却红了眼。
席英起身,她走到医庐最角落的床铺旁边,那里躺着的小孩是县令派人搜清泉楼起火原因时发现的,抬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可没想到他突然猛地咳嗽了几声,随即昏死过去了。
“他怎么样?”
席英伸手试了一下小孩的额头,他的鬓角因为汗珠已经湿了一片。
“他身上没什么伤,估计是碰巧躲在哪个疙旯拐角保了命,他如今醒不过来应该是吓的,也可能是低烧的缘故。”
席英点了点头,叫来了几个随行的人,让他们找了一身干净衣服给小孩换上。
“二掌柜,您瞧。”
那些人刚给小孩脱了衣服,他的腰带上便滚下来一块玉佩似的东西,他们拿给席英看,席英没做声,收下玉佩后转身离开了医庐,她出去时刚好碰到了守在外面的平芜。
“你瞧瞧。”
平芜接过那个玉佩,一眼就看出是北梁的物件,“这小子身份不简单呐。”
席英点了点头,又定睛于那块玉佩,“对了,你见过那个苏大夫吗?”
平芜摇头,“怎么了,你怀疑他?”
席英没回答,她又把那块玉拿了回来。
跟着陈京观的这些日子,陈京观有意要给席英和平芜教些东西,可是两个人这么大了再去学堂也学不了什么,陈京观就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给他们填塞,按他的话说总有用得到的一天。
平芜对各国的风俗和政策感兴趣,而席英偏好一些风雅的东西,这块玉佩,她记得北梁应该只有两家能戴。
元家和林家。
“你说,他会不会是林含章?”
平芜看了席英一眼,立刻转身回到了医庐里面。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说话吗?”
平芜叫住了熬药的伙计,还没等那人说话,他只听到里面的小孩咳了两声,气若游丝地挥手要自己过去。
“你是林含章吗?”
平芜直截了当地问,那小孩愣了片刻突然开始哭,他的胸口本就呼吸不畅,如今哭声让他的情绪更加激动。
“你先等他恢复一下再问。”
医庐的伙计过来叫住了平芜,可平芜冷笑一声,“不用问了,他就是。”
说罢,平芜转身离开了医庐,出门时和席英遥遥点头,寻着陈京观离开的方向去找他。
……
“人呢?”
陈京观跟着平芜的步子一直往前走,可越走越不对劲,不见平芜将自己往医庐领,反而是绕过了人群把他带到了清泉楼旁的小巷里。
“我们有话同你说。”
席英从侧面探出身,她手里还拿着林含章的那块玉佩。陈京观的视线在眼前二人的脸上来回打量,最后还是他先张口。
“你们是好奇苏清晓?”
席英没说话,走上前把玉佩交给了陈京观。
“行,也没什么可瞒的。”
陈京观手里摩挲着那块玉,侧身靠到了墙边。
“他,我,霜栽,晏离鸿,原是阙州人,我父亲陈频与孟知参、苏晋交好,我们便也成了少时挚友。后来我家没了,孟家也没了,我们就散了。再后来,我陆陆续续遇到他们,我以为是我命好,谁成想,算是回光返照吧。”
陈京观轻笑一声,向后仰头闭上了眼,“如今,他们都投于江阮门下,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陈京观挺起身,重新把目光聚焦到眼前的两人身上,“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对现在的苏清晓,了解多少?”
席英毫不犹豫地问出心中所想,陈京观答:“上次见他是和你一同去济州寻药,那时他与江阮就是好友。按照他与我说的,他投入江阮门下是在益州城破之后。”
“我怀疑苏清晓在江阮那里做了很多事情,他不是现在才加入的。”
席英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她继续解释道:“你觉不觉得他和霜栽一样,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太巧了,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一样。”
陈京观默不作声,示意席英继续说。
“那次去济州,明明所有铺子都找不到那味药材,偏偏你单独出去的时候就寻到了苏清晓,而他恰巧就有这药材。那药材不稀有,却为他独有,这不奇怪吗?”
席英的话让陈京观想到了当时在济州的情形,那时陈京观唯一一次单独出门,他恰巧碰到了来采买青梅的江阮,江阮便借机引荐了苏清晓。
当时陈京观怀疑过他二人的关系,但是苏清晓并无异常,他对江阮与旁人无异,陈京观只以为确实是阴差阳错的缘分。
可如今联想到霜栽中毒一事,这其中疑点频出。为何蒋铎要在与霜栽的计划外下毒,又为何苏清晓对这毒如此熟悉,以前的陈京观想不明白,可此时他二人之间连着一根线。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我初次遇到苏清晓的时候,他确实不知道霜栽中毒,他的反应骗不了我,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和江阮应当没联系。”
席英刚理出来的思绪又遇上了结节,她侧过头想着,半晌,他们听到苏清晓的声音。
“我觉得,江阮并没有如你一般把他们当做朋友,他们只是对江阮有利用价值。我只问你,你觉得江阮拿你当朋友吗?”
席英动身朝巷口走着,陈京观跟在她身后。
是朋友吗?陈京观也没有答案。
他对江阮的定位一直是可靠的盟友,是无所不知的存在,可正如他对元焕所说,无法嵌合他们的事实,那江阮认他做朋友吗?他来找陈京观,是在知道了这一事实后还是知道了这一事实前?
如果席英猜对了,那么江阮从未把任何人当作自己的朋友,可他为何要帮助陈京观,在陈京观这里,他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对于江阮这样的性格,他不会允许自己费心埋下的引雷炸死自己。
所以,他当自己是朋友吧。
“这个答案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我只是觉得江阮与任何人的联系都有信息差,他的排兵布阵缜密到可怕。”
席英站住脚,侧过头却没有看陈京观。
“既然决定孤注一掷,那就不要让我们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