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搬进了提前托穆家兄弟找好的房子,一切收拾齐整后,他登上了廊州刺史史忠的家门。
在陈京观还是昌用的马队伙计时,史忠就已经是廊州的刺史了,他是自请从阙州来到廊州的。
当时他给出的理由是自己不适宜在京城旧居,至于为何不适宜,他没有明说,萧霖也没有过问。
之后这些年史忠始终是那副游离尘世外的样子,他听不懂上门来攀附的话,也听不懂历届知州的暗示,不过他于这些人而言没有利好,却也没有成他们的阻碍。
他如同泥塑的菩萨,听完了尘世的愿望,却无动于衷。
甚至说那年广梁水患,他其实很早之前就察觉陈京观有所动作,但是当时的知州对此没有反应,他也就置若罔闻,后来得知那知州早就不想在南魏待了,他用廊州粮仓换了陈京观送他们一家去平州生活。
他就这样我行我素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无功无过,守着他家的两个小子慢慢长大。
陈京观站在史府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上头牌匾,他身后跟着的席英和平芜一人提着一包东西,不贵重,但总不好空着手来。
“你家大人在吗?”
陈京观拦住了刚跑出院子的小厮,那小厮觉得眼前的人脸熟,但是又没敢认,就谨慎地点了点头。
“多谢,”陈京观笑着回应他,却又伸手抓住了刚要走的小厮,“见你家大人需要通传吗?”
小厮看着眼前人的模样,第一直觉就是此人不好惹,他原本想扯回自己的袖子,可是下一秒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您是?”
小厮犹豫片刻开口问道,等着陈京观报出大名,他十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少将军稍等!我立刻进去通传。”
那小厮一溜烟往屋里跑,不一会陈京观就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由那小厮带了出来,他见到陈京观时恭敬地行礼,然后笑着开口道。
“在下史如,家父今日外出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少将军屋里请吧。”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很清瘦,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说话时手上还拿着一卷书册,佝偻着腰显得有些拘谨。
“别叫少将军了,如今我位阶在刺史之下,公子直呼我大名即可。”
陈京观边说边随史如往屋里走,可史如听闻后却忙摆手道:“少将军之名,无关官职,是您当得起这个称呼。”
史如说话时腰弯得更低,陈京观看见他抓着书的手因为紧张而死死握着,他便笑着应了一句“谢谢”。
“不知公子在看什么书?”
陈京观想转移话题让史如放松一些,却没成想他此话一出,眼前的人反而更紧张了,连忙将手里的书踹进了怀里。
“没什么,一些闲书。”
史如的神色紧张,陈京观也便没有多问,跟着他进了正堂。
他刚坐下没多久,一个和史如长得极为相似的人从书房里出来,远远地朝他行礼,然后去厨房端了一杯热茶。
“在下史若,刺史史忠的长子,见过少将军。”
眼前的两人站在一起时,陈京观才看出了些细小的不同,史若比史如高大一些,眉眼间更多了几分锐利感。
陈京观微微点头,史若就带着弟弟迈步坐到了陈京观对面。
“不知少将军今日来,所谓何事?”
史若先开口,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卑不亢,相较于史如来说更像是刺史之子。
陈京观示意身后的两人将礼物交给了史家的下人,然后拱着手说:“我来廊州赴任,自然要先拜过刺史大人。我所带的都是些寻常的吃食,想着第一次见面不好空手来,就将我身边能寻到的东西拿了些,还望刺史大人不嫌弃。”
史若嘴上说着“客气”,可是陈京观看到他与接过包袱的小厮对视了一眼,那小厮缓缓点头示意。
“少将军来的不凑巧,今日是廊州官粮入仓的日子,父亲应该要半夜才能回来。这些原该由知州或巡防使盯着,但是他前些日告假,父亲只好亲自去看了。”
陈京观端在手上的茶还没入口,史若话中的深意就抢先一步迎上了陈京观,他点着头没说话,低头抿了一口。
“所以廊州的粮收完了?”
史若看了陈京观一眼,点头应道:“半个月前起仓,三天前晾晒结束,秋收算是干完了。”
“那官粮入仓之后呢?百姓的余粮你们统计过没有?”
陈京观这话一出,史家两兄弟面面相觑,他原本不想初次见面就弄得如此生分,可是史若刚才的话明里暗里在提点自己。
陈京观向来不喜欢别人含沙射影地挤兑自己,尤其是他本就怀着疑惑,但依旧礼数周到的上门时。
史若见陈京观语气变了,他那有些趾高气昂的神色就收敛了一些,史如看气氛不对,连忙开解道:“官粮自然是首先要紧的,父亲忙完明日一定会督促司农司去核实,一步步来嘛。”
史如躬着身子笑着,他自始至终都站在哥哥身边,陈京观看了他一眼,嘴里预备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既然刺史忙的是我的活,那我自然不能闲着。麻烦公子替我给刺史大人说一声,陈某人来过了,至于司农司那边的事我会处理。”
说罢,陈京观将手上的杯子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微微低头朝眼前的两人示意,只是他抬头时突然看着史如说:“史二公子,《浮生谈》是好书,不过‘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你我共勉。”
陈京观临走前看了史如一眼,史如楞楞地点头,他身边的史若瞧着弟弟,嘴上说了一句“少将军慢走”,而后陈京观便听到背后两人窃窃私语。
不过他无心再关注这两个小孩,他朝着平芜使眼色,平芜默默点头应下了,刚出了刺史府的门,平芜就让身边的人去查史忠的底细。
那边《浮生谈》,是苏扬的遗作,它不该出现在南魏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