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说客套话,没有时间浪费在这样无用的交际上。一旦当他这样开口,只有一种可能。
他有求于人。
林迹雾哈哈笑了两声:“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说吧,小天才,你想做什么?”
“我打算死在外星球,”俭舟说,“这里挺好的,我不回去了。”
对面足足沉默了十几秒,俭舟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要写什么申请补充材料,我可以帮你写。”
俭舟清楚自己的身份很特殊,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无全尸,下落不明,他的那些追随者怕是要把清道夫拆了。
“也不是不行,”林迹雾说,“送你回去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们清道夫的大赞助人,尹老先生的儿子,大概没人敢拆他家。你和他说一声,只要以他的名义,把死亡报告写下来,我就免费送他一个进清道夫的名额,怎么样?”
俭舟:“尹老先生不同意他的儿子进清道夫。”
很显然,小尹先生也不接受这个提议,他只接受前面一半。
俭舟把这个消息告诉对方时,小尹先生骂了两句脏话,方言都飙出来了:“x的,死娘娘腔,他就这样看不起人?我难道没有实力?不能依靠自己的硬本事进去?上回莫名其妙把我刷下来就算了,这次%¥#%#……”
旁边的同事连忙从他手上夺过电话:“顾问,除了让我们提前回去,写报告,你还有什么要求?”
半刻钟之后,俭舟开走了他们的小货车,去附近的农贸市场。
调味品店内的每种东西各买了一袋,剩下的每种称了半斤。
俭舟路过鱼肉区时,不同品种的鱼各买了一条,那些冷冻海鲜也各买了一只,太小的称了一斤。屠宰场送了一堆新鲜小猪过来,俭舟挑了一只,让屠宰师傅剖好,牛和羊也买了一整头,俭舟把它们装在小货车上开回了家。
冷库已经做好了,他把买来的东西都丢了进去。然后去县城中唯一的那家大超市,俭舟每种物品不重复的各拿一样,旁边服装店男女式衣服也拿了几种。他把这些东西都丢回了家。
宠物店正好开门,俭舟一口气订购了二十年份量的冻干和猫罐头,以及好几个猫爬架,宠物店的老板告诉他得去总部拿货,下午送到。
剩下的时间俭舟都泡在了他的小世界里,所有能想到的,俭舟都加了进去,他把每一家店都摆满了对应的货物,除了食物。他把过去几十年的互联网文献资料整理进系统电脑,把那些名著打印装订成册摆进图书馆,用仿真布料打印名画放在扭曲的画廊,还有那些古文物,首饰,设计精巧的建筑,俭舟把它们等比例缩小,3D打印后放进博物馆。
他像孩童一样乐此不疲,用积木建造一个完整的世界。
晚上,小白的一辈子的口粮也送过来了,他把东西整理一遍,最后一批收藏用的罐头食品丢进冷库密封保存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中。
他发消息告诉那两个人不用再等了。
对方回复,好的,他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城市空旷寂静,商品琳琅满目,安静到恐怖。除他、小白和水母以外没有活物,也没有尽头——俭舟把城市的边缘之处首尾相连,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回到了原点。
这座城市没有名字,俭舟不知道自己死在这里是否合适,他甚至都没意识到死,在眼皮逐渐合拢,意识模糊之时才想到这件事。他跌跌撞撞的跑回家。
俭舟设定了一个程序,在他死后,这间房间将会急速降温至零度以下,并无法打开。
这就是他的棺材。
小白在外边玩新来的猫爬架,俭舟强撑着睡意最后摸了一遍小白,逆着毛摸一次,再顺着毛摸一回。
俭舟觉得自己应该像那些同事一样郑重,于是跑到水族箱面前,和那几只普通的,随波逐流的浅蓝色水母告别。
“我就要走了,”俭舟在想那些人对他说过的话,他在想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教育,没有任何人告诉他怎么和水母告别,于是他说:“再见。”
但他们不会再见了。
这里依旧是夕阳,俭舟把时间调至了正午,阳光热烈,但屋子内却意外的凉爽,俭舟换上了格子长袖,那是他第一次上大学时候的装束。他坐在木头书桌前,写下最后一封信:
“安好,赫女士。”
“冷库内有很多食物,我把时间调到了最慢,不会坏。这些留给你。”
俭舟很想写自己这些天是如何建成一座城市,也想写自己上百次的失败以及时间所剩寥寥无几,他也想写自己为什么会早早死去,他想写自己参与过多少项目,拿了多少成就,他有点想写自己是如何坚持不懈的找了赫女士很多年,从未相信过她的死讯,他甚至有点想把自己小时候被坏水母蛰了一下的事情写上去。
窗外是他最喜爱的夏天,但俭舟不爱白日,也不爱黑夜,他仅仅喜欢落日那短暂的绚丽。他不想在自己最喜欢的时候死去,他选择了漫长的白日作为终点。
笔尖在空中转了个圈,最后落在纸上,只剩下一句话:
“我喜欢这个游戏,谢谢。”
“如果还有机会,我会邀请朋友们来这里。”
他把信折成纸飞机,扔出窗外,最后落到一块红砖上。赫女士会找到它的,她是女巫,无所不能。
俭舟平躺在床上,盖好被褥,温暖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他轻轻合上了双眼,继而呼吸平稳,就像每一次普通的午后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