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草莓的季节将要过去。
何乔便想着帮家里最后弄完这批就到川城找工作,不曾想却赶上了这接连半个月的大雾天,忙活到了这个月份。
他蹲在地上的黑色塑料筐前挑挑拣拣,将品相好的草莓拾出来塞进泡沫箱中。这些是要打包发往外地,而其余剩的就拉到集市上便宜处理。
何伟民穿着厚实的绿色袄子蹲坐在土堆,衣角瘫在泥上,他皱巴巴的手间潇洒地夹着一根红塔山,指头的污泥蹭的烟头黢黑一片。
微眯着眼,满脸享受地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
“你要去川城,去你哥哥那咯,兄弟俩还有个照应。”何伟民抖抖烟灰,抻了抻臃肿棉裤下麻木的腿,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何乔刚封完最后一箱,听到这话,他起身脱掉了干活换的旧棉衣,一边核对手机上的订单一边低眉查看脚下的货,心不在焉道:“哥哥都没工作,我去投奔他,你想我两个无业游民喝西北风哦,况且不惹人闲啊,你给我点钱,我自己去租房子咯。”
何伟民挪动下身子,哎了一声又说:“你这娃咋个说话的,啥叫无业游民,你哥哥这是自由职业,人这是搞创作,搞艺术的,我一个老头子都懂,你个年轻人咋这落后。”
“你要租房子,那跟你哥哥合租咯,我都跟余景说了你过去他那,你婶婶也是这样想的,想你兄弟俩能一起有个照应。”
何乔还想再说些什么,还没张嘴,何伟民就站直身子向他摆手:“ 你莫说啦,我都与你哥哥说咯,票给你买好了,你等哈回家就收拾去。”
何乔拗不过父亲的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老一辈的人总喜欢用一件小事欠出更大的人情,他胳膊夹着旧棉衣,双手揣进兜里,小步地缀在何伟民身后。
何乔的行李箱不大,是上学时候买的,早就蒙了一层灰。他蹲在地上,面前是生锈的红盆子和浸泡在水里的旧T恤。何乔捞起湿哒哒的T恤在箱子上扫出一道水痕,没等有所行动,一只苍老的手就从上方伸了出来,张秀自然地接过去,在水盆里拧了拧,开始擦起来,“ 到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有啥子事情莫着急,慢慢搞,有时间就给妈妈打电话。”说完她脸上露出笑容,灯光折射在她眼睛里。
何乔怔了怔,抬眸看了眼张秀,“ 有空我一定多给你打电话。”穿堂风吹起他晃荡的衣袖,察觉到凉意,他起身去关了窗户。
窗户合上的瞬间,传出和轨道摩擦的刺耳声音, “你莫操心我咯,你儿子你还不清楚,有本事勒。”
张秀抿着嘴,轻笑一声低下头继续擦箱子:“妈妈知道。”
她在水里搓洗起T恤,沉默了一瞬,说:“儿子,要是川城不好找工作,你还是回家学个技术都行,妈妈给你出钱。”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里屋炉子的火光飘摇着向上疯长,何乔套上外套,笑说:“妈妈,川城是大城市,咋会不好找工作勒,你莫要杞人忧天咯。”
“放心吧。”
“放心吧”何乔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朝二老挥挥手:“我马上进去了,回去吧。”
何乔拖着行李箱过了安检,他买的票是最近的时间,很赶,于是马不停蹄地奔向了站台。他的是窗口,旁边的年轻人看着和他差不多大,也是去川城。
年轻人递给他一瓣橙子,笑问道:“哥,你去川城是去做啥子。”
何乔受宠若惊地接下橙子,“还没想好,找个谋生的工作呗”
“我学历低,也不说找多高端的工作,就是工资高点就行。”他道。
年轻人嘴里塞着橙子,鼓鼓囊囊的,唇角溢出橙汁,他低声道:“哥,你找工资高的,要不要跟我去会所干,你长这么帅,不如跟我一起,我都联系好了,我一个认识的哥哥也在那,一个月能赚十几万勒。”
何乔长相确实出挑,浑身透着青涩。
何乔看着年轻人漂亮的脸蛋,想他确实有这个资本。他倒不鄙夷对方,凭本事吃饭,没什么好说的。他摆摆手拒绝道:“不了,我做不来这种的。”
年轻人叫李泽之,无意间得知了发小在川城最大的会所上班,加上自己早早辍学,没有文化,父母又双双再婚,无人帮扶。于是选择去投奔发小。
看到何乔打量自己的眼神,他连忙解释道:“哥,你误会咯,那是正经会所,只陪酒,不陪那个的。”
何乔:“不陪?”
李泽之:“当然啦,看个人意愿,不强制的。”
何乔有些犹豫了,他食之无味地啃着橙子,眼神放空。只陪酒的话,他是有些心动的,只不过这行吃的是青春饭,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也没办法跟父母交代。
李泽之见何乔有些犹豫,于是提议道:“要不先加个微信,到时候你如果要来,联系我咯。”
两人加上了微信。最终在出站口分开,来接李泽之的是个同样漂亮的男孩子,穿着打扮很有大城市的风情。
何乔同两人挥手拜别后联系了何余景,手机在嘟─嘟─的回响中被接通:
“乔乔,你出站了之后往外面走一段,我在路口那边等你。”何余景操着娴熟的普通话,尾音里夹带着川城特有温柔气息,和几年前记忆里的哥哥相差甚远。
何乔:“好,你等下,我马上出来。”他拖着箱子寻到路边,看见路边穿着时髦的哥哥,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