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相处这么久了,咱们也该好好聊聊了吧。”
识海中,如寂寂长夜,无边无际,晦暗满堂,瞧不见半点星辰烁明。
于其间,端坐二人,应该说——是一人,一影。
余瑾同面前没有人形只有虚影、且辩不出性别的存在相对而坐。
只闻对面的虚影发出低沉声音,面容模糊,如雾似水。
“你就这么相信天衢,以为能把我封在我自己的眼睛里?”冥渊也在审视面前的女修。
余瑾嗤笑:“不信祂还能信你?你差点杀了我家人。”
“家人?”冥渊的语气十分不以为然:“没有他们你能更好。”
“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余瑾也十分直白,她不在乎冥渊会对她的言论作何感想,毕竟没人能做得到友善地面对一个想要杀其亲人的存在,更别提敬畏了。
对方语气仍旧平静,仍旧言之凿凿,仍旧无不流露着令余瑾厌恶的自以为是。
“若你想走下去,这是必不可少的步骤,我不过是帮你提前罢了。”冥渊也学会了谈判,而祂所摆出来的条件是——只要余瑾接受祂借体重生,待重返上清界,祂就可以重新塑造自己的肉身,把身体还给余瑾。而余瑾只需要在识海沉眠一段时间,皆时祂会帮余瑾直升神格。
只要睡一觉,睡醒后就能直接成神,多么让人心动的条件啊。
可余瑾却不买账。
为什么?这个疑问冥渊从第一次被余瑾自毁式的表达拒绝后便产生了:“下界众生人人所期,为何你却屡屡推拒?”
“他们若知代价是没了自我,家破人亡,还想要吗?”余瑾挑明。
“他们难道不知道吗?”冥渊的反问也让余瑾难得没有即刻反驳。
是啊,冥渊生来是神,又如何知道真正的成神之道,不过是把这世俗的规则当了真,错把杀戮当寻常。
成神之路何来捷径,又何来必定的条件,也不过是世人所赋予的规则。
是他们收敛不住的欲望促使他们把一批又一批的修士推向前方开路,以致被欲望了迷眼。可他们走得太远,已经瞧不见脚下的路是拿什么堆叠起来的了。
是累累尸骨和血肉,是千千万万的修士。
也是余瑾不想触及到的‘真实’,这次谈话由她开始,终究被她先中断。
冥渊并不阻止余瑾的离开,祂沉寂在她的识海中,看着眼前还未复苏的死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
对余瑾的悬赏从余家率先开始,却没有结束,像是一阵风,轻轻一吹,却震落满树苍叶,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对于余瑾的悬赏都陆陆续续地放出。
正如余瑾所想,成神的条件对他们而言实在太大诱惑了,他们没法当作看不见,也做不到不往下跳。
更有甚者为了逼出余瑾,对余家下手。可即使是受创,余家作为八大世家之一,底蕴深厚,自然也不会被轻易击垮。
可这般铺天满地的悬赏追杀,即便余瑾是金丹期修士,即便她体内住着一位神,也有避而不及的时候。
彼时,大雪淹没了上灵五域,白雪皑皑尽道肃清。
多少年了,即便灵界有四季轮回,也少有如此暴雪入世之时。
于是这场雪从淅淅沥沥,到纷纷扬扬。让所有人都覆上了冰霜,也淹没了一路零落血迹。
余瑾已经疲惫了。
纵她从五大域逃到偏僻小域,令人昏头的围杀仍在继续。
一波接着一波,颇有将她赶尽杀绝之意。
即便真正摆在明面上的余家悬赏注明的是活抓,杀红眼的人又在乎什么呢?
他们在乎的只是余瑾身上莫须有的传承。
那份他们认为可以助其登神,沾惹了无数修士血液所‘臆想’出来的传承。
所以在此前提下,要求活抓余瑾的余家此举都能被他们曲解成是为了独占传承之意。
为此他们更是视余瑾为犯了滔天大罪的恶人,逼问余瑾交出传承时的面孔是何其正义凛然,同仇敌忾。
所发之言又是何其义正言辞。
听得余瑾只想作呕,可嘴里含着血,胸腔被震得发疼,左眼跳得厉害,冥渊的声音又在不停念叨,试图诱使余瑾交体。
她实在烦躁,一股气堵着,不上不下。
他们的义正言辞还在继续。
直到有人上前,喊道:“余瑾,只要交出传承,我们即可将你送回余家,决不伤你。”
余瑾听着这话,不由笑出了声,溢出的血顺着嘴角划下,滚落在地,很快被白雪覆盖。
她抬起眼睛想看看说出这话的人,熟悉的面容让她带有讥讽意味的笑容扯得越大,显得颇为癫狂:“宁家主,你说,如果你儿子知道你参与了聚鼎会做了那种买卖,他会不会疯?”
“不对,不对……”余瑾看着宁家主的脸色越发阴沉,笑得更狂妄了:“他应该早就已经疯了。”
宁家主表情逐渐扭曲,咬牙切齿道:“你对恒玉做了什么?”
“我?”余瑾反指自己,嗤笑道:“我可没那本事。”
“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不该问你自己吗?!扪心自问,这一切和你们脱得了干系吗,明知九境有异,却还是将我们推了进去,造成如今这般局面,你们却又将所有过错推到我们这些死里逃生之人身上,真是可笑。”
“真是好一个名门正派啊!”
最后一句,直指所有人。
像是被戳中一般,喝骂声顷刻将余瑾淹没。
她深知若不能脱困,一旦受致,冥渊势必会乘虚而入,届时事态就不妙了。
她手持归一,脑中迅速思索破局之法。
突然,有人自人群中飞出,持剑直指余瑾,余瑾下意识抵挡。恰是此时,人群中又突然发生爆炸,猝不及防间,局面一片混乱。
“不好,有人混进来劫人了!”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可是为时已晚,破势般的一声怒吼下,围攻余瑾的那一片人顿时口鼻冒血,胸骨震鸣,头痛欲裂。
余瑾眼睛一亮,她知道,是他们来了。
果然,自人群中又有一黑袍之人以迅雷之势将她连同先前拎剑朝她刺来的人一并带走。
飞至半空,底下众人一拥而上,却被凭空出现的数具巨鹰所挡。最后,余瑾几人分散开来,皆乘玄鹤法器而去。
符篆如烟火般在白空中绽放而开,阻隔了众人继续追杀的脚步。
自此,余瑾终于松了口气。
直至落地,到了隐蔽之处,余瑾几乎是跌下玄鹤。
杨青黛上前给她检查伤处,只是掀开余瑾衣袖,几乎没一处好的地方。
“把这个吃了。”杨青黛递给余瑾几粒药丸,余瑾接过便直接扔进了嘴里,登时干呕了一声。
“你这丹药的味道和方旬师叔有得一拼啊。”余瑾表情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