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是最底层。
高塔的最底层――那遍布残魂怨鬼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只站着三个活人。
“不,有东西。”任辞玥突然出声,另二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个大开的入口。
和先前的不同,这里明摆着是让他们进去。
左右再见不到异样的地方,而且自他们踏入此地后,原本在倒三层的香气开始弥漫进来。待不了多久的,他们正在被驱赶着往背后之人规定好的路线走。
顺着那条路不知走了多久,尽头又是一扇大门,上面刻录着――第十层。
这里果然是幻境,先前她未能真正窥见‘真实’时所看见的高塔不过是拟造出来的障眼之物,如今他们走过的,乃至未接触的,才是这栋高塔真正的面貌。
高塔从来不是自下而上的,它隐匿于虚妄之中,是如镜中倒影一般的存在。
只是这些本就没人能看见,就连她也是破了一次眼睛后才得以窥见,那么聚鼎会背后之人为何要做得如此隐蔽呢?
余瑾不免怀疑,这里的主人是不是在躲避什么?
抑或是……在害怕被什么发现?
按理来说也只有做了什么不好的勾当才会担心被人发现,余瑾开始思忖缘由所在,然这个的答案,都在第十层这扇门后面。
打开第十层的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这里全是大小不一的铁笼子,除却有些铁笼被红布盖着以外,也只留有足以支持两人行走的狭窄过道贯通在铁笼与铁笼之间。
偌大,却又显得异常逼仄。
只因这些被堆垒起来的铁笼太多太密太高了,几乎占据整个空间,以致其逼仄的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薛逸一进来就没忍住捂了一下耳朵,随后才缓缓松开,只是惯常地按压。
没办法,这里太多悲泣鱼贯而进,所有呓语凝结成海,汹涌扑向他那片本就难以立足的沙滩,几乎要将他淹没在这片悲伤中。
求死的意志摧残着他的神志,他只能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调动。
任辞玥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本就脆弱的神经受到太多残魂的波动,已经如即将崩断的琴弦,即便休魂木在作纽带,竭力护住,也避免不了这里的影响。
无他,只因这里的残魂断魄过于杂糅纠缠,自任辞玥从第五层出来后开始可以自身感受到魂魄起,连给她过渡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推着往前走。她不知如何抵挡,如何运用,如今也只能被动的受其影响。
好在休魂木强大依旧,将任辞玥的魂魄保护的很好,如今这些冲击,也只能等离开后慢慢调和了。
余瑾似乎受到的影响不大,毕竟只是视觉上的冲击不至于让她倒下,除了一时的惊异,她简直可以称得上冷静非常。
她最先踏进这层,铁笼里的‘景象’比庞大的铁笼数目更能直观地叫人感受冲击。
满面獠牙的、浑身刺毛的、长尾生角的……独眼的、尖嘴的、连失手失脚形似人彘的都有……
每一个铁笼,每一处怨孽。
一道而下,笼中人年纪最大的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却无论五官是否俱全,只能看出麻木,处处透着绝望……
余瑾在一个铁笼前蹲下,铁笼里的……‘非人’瞧上去像是还能沟通的,可余瑾还没开口说话,就见对方张开嘴巴,露出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的口腔,甚至连里头的悬雍都被剪了。
余瑾又挪到旁边的铁笼前,对方无声无息地躺在笼子里,似乎死了,余瑾只能施法张开对方的嘴——同样如此。
这里的‘非人’,除了少部分的舌头被改造成其他物种特征以外,大部分都如出一辙的被拔了舌,说不了话。
任辞玥如今的状态也没法问灵,这些残缺的魂魄也问不出什么。
薛逸除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外没听到其他异样的声音。
余瑾本想动用眼睛的力量,却听薛逸突然出声,他朝一处方向走去,在拐进去的时候,余瑾扶着任辞玥赶紧跟上。
左拐右拐下,薛逸停在了被搁置在最角落的一处铁笼前。
这个铁笼被上方铁笼过长的红布遮了一部分,待余瑾上前掀开,才发现铁笼里关着一个瞧上去还算正常的‘非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闯到这里来,也不怕被抓了变成我们这样的怪物。”
这人居然能说话?!
不,不对。余瑾能看见,这人也没有舌头和牙齿。
似乎是注意到余瑾的视线,这位‘非人’张开嘴巴,伴随喉结处的伏动,又是一句完整的话:“谁说没有舌头就不能说话。”
句子虽完整,但那声音实在怪异,就像被风干多年的坚硬树木,划过粗粝岩石般,艰涩刺耳。
余瑾想了想,开口询问:“莫非前辈和我们一样,都是闯进来后被抓起来的?”
对方合上嘴,露出怪异的笑容,笑声自他喉间溢出。只闻气音,低沉的像是兽类低吼。
“我的来历你们不必在意,来此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才是你们该关心的。”
见三人面面相觑,那人转身掀起单薄外衣,露出后背——满背窟窿眼般的伤疤密密麻麻的遍布整个后背,后脊处突起,似数座小山头拱起,破皮而出般顺脊而下,一直到尾骨只剩一小段似是被截断的尾巴留在末处。
几乎是无一幸免,这里即便是看上去再正常的‘非人’,剥开掩饰,里面依旧是溃烂的伤疤。
那人展示完后放下衣服又坐了回去,他发现对面三人皆未露出惊恐的神情,难得生出了兴致。
他问:“你们不害怕吗?”
薛逸耸了耸肩,玩笑似的说:“这有什么,我整个后背都被碾碎过,不比你这个白嫩。”
余瑾瞥了他一眼,薛逸所站方向几乎是正对着她,她没法看清对方后背如今的景象,只能另寻机会。
那人见没吓到人,撇了撇嘴,眼睛一转,仰着脖子看向余瑾:“你们想知道什么,把这破笼子弄开,我都告诉你。”
余瑾在铁笼前蹲下,曲起食指往铁杆上轻轻一敲,反弹回来的清脆声响勾动她的嘴角。余瑾笑着看向笼中之人,收回手,轻声道:“前辈莫要忘了自己的处境。”
这囚笼需得关有活物才不会惊动其物主,这‘非人’提出如此交易,不过是为了拖个替死鬼进来。
余瑾此话一出,对方立刻便露怯了,可余瑾还没说完。她双手握住两个铁杆,只是动用灵力微微用力便被这铁笼上附着的阵式烧伤,她宛若无觉般盯着眼前的‘非人’,血色悄然在左眼漫开。
那‘非人’像是骤然堕进深渊般,浑身胆寒,更为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逃避,只能被动地接受坠落。
终于,在那抹血色汇聚成一点之前,他支撑不住呐喊着求饶。
当然,求饶的话他说不出来,喉咙的震动落在薛逸耳中才形成话语。
余瑾合上眼松开手,起身后截断了对面前‘非人’的恐吓。
那‘非人’也像是死里逃生般,大汗淋漓地瘫在笼中剧烈喘息。
他再次看向面前三人的眼神不再势在必得,更多的是恐慌,细看其中居然还隐约有些兴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