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后来才知道,谢元提一句都没听。
谢元提懒得敷衍人的时候,是装都懒得装一下的。
但在看清谢元提表面温雅、实则恶劣的本性时,他已经养成了良好的自我调理习惯。
冯灼言偷偷写小话本,还在京城蔚为流行,每次刊物出来了,都要给谢元提送一本,这要是让冯灼言那个古板的礼部侍郎爹知道了,铁定少不了一顿板子。
但谢元提对抱错孩子爱上哥哥公公扒灰驸马阴痿的恶俗话本子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毫无波澜地嗯了声:“你自己调理一下。”
冯灼言抚了抚胸口,决定今晚回去就喝服药。
众人上了游廊,七嘴八舌议论着等会儿会是哪位先生来授学,快到学堂时,忽然听到阵异响,就在转角处的游廊外。
像是拳脚相交的闷响,隐约还有怒骂声。
在场都是贵族子弟,知道宫里的热闹是不能看的,哪怕就发生在眼前,也要装瞎路过。
但奈何冯灼言是个不怕死爱看热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先噔噔噔跑过去,扒着柱子伸长脖子好奇地看了过去。
大伙儿面面相觑,看他都这么不怕死了,不等神色微变欲言又止的内侍开口阻止,也纷纷凑了过去。
长廊之下,积雪未扫,散落了一地圣贤书和笔墨纸砚。
以及一地头破血流,痛得眼前发黑却发不出声的青衣内侍。
盛迟忌拽着面前内侍的脑袋,往旁边的假山上狠狠撞去。
他眼型狭长,似桃花眼,却不似桃花眼那般多情,更深黑沉冷,显得锋锐阴郁,年纪不大,下手却格外凶残,动作利落狠戾,竟丝毫也未留手,是奔着把人弄死的力道。
前方游廊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又是一阵齐齐的嘶气声。
今日学堂开学,来找麻烦的人好像特别多。
被那群密探带来宫里的这一个月,几个名义上的皇兄对他的态度从警惕转为了不屑,欺负戏弄他成了新的乐趣,宫里的人惯会跟红顶白,见到上面的态度,恨不得路过都要踩他两脚,来讨那几位皇子的欢心,周围充斥着鄙夷看戏的眼神。
虽然名头上是尊贵的凤子龙孙,但实际上,他只是从边城里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变成了京城里说不定哪儿来的野种。
盛迟忌眼神冰冷,警惕地掀起眼皮,抬头望向长廊。
视线掠过一群嘴张得老大看过来的鹌鹑,随即不由自主地滑到了被众星捧月簇拥在中间的人身上。
那个人披着裘衣,拢着袖子,垂眸淡淡望过来,冬日的阳光并不盛大刺眼,薄薄的浅金色落在那张雪白秀致的脸上,泛起圈柔和的光晕,显得肌肤有种失去血色的病气透明感,却不减容色,鸦睫漆黑,唇瓣薄红。
和那些灰蒙蒙的人不一样……世界好像忽然亮了一截。
盛迟忌一愣,手下的动作停顿了下。
他很难形容见到这个人一瞬间的感觉,沉黑的双眼死死钉在他身上,只感觉血液逐渐沸腾发烫,激涌到心口,犬齿莫名发痒。
像是匹饿得狠的恶狼,突然觑见了香甜的肉,有种奇异的饥渴感。
谢元提没想到会在这儿撞到盛迟忌,也微微一怔,旋即不快地蹙起眉。
他从前就不喜欢盛迟忌看他的眼神,黑沉沉的,带着股藏不住的侵略性与攻击性,本能地就让人觉得危险,像是会被他凶狠掠夺,一寸寸地撕咬侵吞入肚。
哪怕他被盛迟忌囚禁在宫里那段时日,眼盲看不见了,也能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懒得管,打死算了。
谢元提别开眼,想提着冯灼言离开,眼角余光忽然觑见趴着地上的一个内侍动了动,拿着什么东西狠狠朝盛迟忌砸去。
咚的一声闷响,周围的贵族子弟们齐齐一抖,又龇牙咧嘴地“嘶”了声。
谢元提步子一顿,扭转过头,廊下的少年额上被砸破了个口子,温热的血液缓缓流淌过脸颊,却依旧一动不动地仰头盯着他,好似对疼痛毫无感觉,优越俊美的骨相因这血透出股森森鬼气,眼眸乌沉沉的,深不见底,犹如恶鬼。
“……”
有种被鬼缠上的感觉。
分明重活一世,后颈却隐隐传来了熟悉的痛感,像是又被咬了一口。
谢元提下意识抬手捂了捂脖子,目光从盛迟忌额角的伤口移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拽过冯灼言的领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