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秦皇城的那日是一个罕见的晴天,万里无云。
他站在王府高楼,极目远眺,连红缘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都不知道。
“那时兵荒马乱,我忘了问你……好端端地怎么下来了?”
红缘先是检查了他的伤势,而后才道:“下来自然是有事要说,但眼瞧着你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索性也没有要说的必要了。”
封尧一顿,“上天庭出事了?”
红缘抿了口茶,有些古怪地望了封尧一眼,“准确来说……应该是你出事了。”
封尧不解。
“你和上神走后没多久,有路过的仙侍看到辰月宫爆发冲天魔气。”
后面的话红缘没说,但封尧却也清楚。
想起选老师那日金殿上的情景,也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他们又怀疑我和魔族有关?”
“嗯。”红缘点了头,“千年树灵证明了你的神体仙魂,但魔气突如其来,搞得上天庭人心惶惶,陛下不得不下旨调查此事,那群老东西闹得厉害,各个言之凿凿你哪怕不是魔族,也和魔族有干系,所以你暂时还是别回去淌这趟浑水了。”
封尧本来也没打算回去。
楼下摄政王府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他也该走了。
封尧举杯和红缘碰了一下,勾唇笑道:“此一别又不知是多久,保重啊!”
红缘抿唇嗤了一声,“滚蛋!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在皇城这些时日,天上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而已!你就算在人间轮转个三十几年,上天庭也才一月光景罢了!”
封尧刚想笑,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一顿。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皇城之事均起源于半年前,而换算过来便是他与将离出发的那一日。
而出发的三日前,恰好是将离怀疑上天庭有内奸的时候。
是巧合吗?
可若是巧合,魔族为何会那般巧妙地让刚下凡的他们来揭开令李唯一和苏若婈崩溃的真相?
若不是巧合,那便是有人通风报信。
可通风报信的内奸又是谁?
红缘离开了,踏入马车的前一刻,封尧见到了很多人。
苏子轩站在不远处朝他挥手,似在无声地说“老乡,珍重啊”。李晏和李锦书站在城楼上含笑不语。一妇人牵着一女子说说笑笑地从马车旁经过,卖花的小姑娘被姐姐拎着耳朵训斥却顽皮地吐着舌头,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
人与神之间跨不过的鸿沟是寿命,他们短暂地相逢,而后奔向不同的宿命,或许……这是封尧此生最后一次与他们相见。
自此山高水远,相逢无期。
——
三十二年后。
当年他们畅通无阻地来到沧澜大陆,有封尧领路,清静泉果然没有拦着他们。
每日宋琰去泉水处疗伤,封尧便与萧长宁对弈,三十二年下来,封尧的棋艺精进不少,但这般宁静的日子也总有结束的那一天。
今日便是宋琰疗伤的最后一日,他们该走了。
封尧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最后笑着将棋子扔回盅内,笑着摆手认输,“你这棋艺,哪怕我学了三十二年,依旧还是赢不了你。”
萧长宁含笑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回盅内,才道:“不是我棋艺精湛,而是你心有挂碍,每一步都在犹豫。”
封尧抬头,恰好对上萧长宁似笑非笑的眸子,也笑开了。
这些年,他与萧长宁也处成了朋友,知这人冷若冰霜的表面下是怎样的温润敏锐,被他看出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朝出口处看了一眼,笑意微敛,“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该走了。”
萧长宁却没急着起身,反而捻起茶杯,慢悠悠道:“封尧,你知道当年在我赶到西南避难所看到奄奄一息的他时在想什么吗?”
封尧没说话。
萧长宁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转而继续道:“是后悔,后悔当年为何要与他争执,逼他离京北上,后悔为何不早早与他说明心意而致蹉跎数年。”
封尧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神思难辨。
时辰差不多了,秘境的门已经打开,萧长宁起身,转身前拍了拍封尧的肩膀,“我知你心中犹疑不定,得不到答案便迟迟不肯朝前迈一步。可这世间又有哪一件事是完全有定数的,再精密的计算和谋略都会因天灾人祸而出现变故,但这并不是我们踌躇不前的理由。”
“可谁又能保证将离不是第二个他?”沉默许久的封尧终于开口,“一次就够了。”
“但你也想试试,不是吗?否则……你不会搭话。”萧长宁玲珑心思,身处局外看得比局中人要清楚,“封尧,凡人之身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爱也好,恨也罢,春风得意也好,潦倒失势也罢,可一生到头,求的也不过一个……畅意不悔。”
萧长宁如一个温润的长辈拍了拍被情爱所困的晚辈,“往前走,答案在路上。无论这个结果是否如你所愿,但至少……你不会再对它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