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惜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笑眼弯弯地将锅巴抱起来,却差点被它给沉劈了手。
杨惜在心中感叹锅巴在东宫才待几天,就已被喂养得皮毛油亮,俨然变成小肥狗一只了,明明他的主人萧鸿雪还如旧苍白清减呢。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把锅巴往贺萦怀手里一递。
“锅巴少爷,本宫是抱不动你了,但本宫替你拣选一个咱们东宫最健壮有力的美少年,保准能伺候得你舒心……来,萦怀,你替本宫抱会儿。”
贺萦怀闻言僵硬地将杨惜怀里的锅巴接过,因为没有经验,双臂无所适从地弯曲着,那抱狗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像将狗架在空中晃荡。
锅巴就这么被贺萦怀这么“摇摇坠坠”地给抱着走,爪子死死地扒着贺萦怀的臂膊不敢松,低声呜咽了一路。
好在钟粹宫并不偏远,几人很快就走到了宫门口,贺萦怀刚屈下身,想将锅巴放在地上时,锅巴就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从他怀中蹿出,一溜烟就在钟粹宫里跑没影了。
“殿下,那是?”
钟粹宫守门的小宫女愣了愣,望着快速掠过的那道金黄色的影子,有些犹豫地问道。
“是本宫的宠物小犬,性情温良,从不伤人,无碍的,且随它去。”
“是。”
一晌后,杨惜在钟粹宫前堂见到了姜兮,两人隔着一张桌案,相对而坐。
姜兮面容憔悴,一幅精神恍惚的模样,杨惜与她打招呼时,她只是勉强笑了笑,眼神又飘忽起来,望着凝在窗纸上的霜花出神。
宫女前来布茶,杨惜拈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绿褐鲜润的热茶水,道:“好茶,可是雪峰毛尖?”
那宫女欣然一笑,“殿下识茶,正是。”
“雪峰毛尖是我家昭仪娘娘最喜爱的茶叶,钟粹宫里四时长备。”
杨惜但笑不语,心想这位昭仪娘娘居然和他家老爷子嗜好同一种茶叶。
姜兮闻言转过头,眸光淡淡地落在面前那盏茶水中,望着茶盏上那温软的水汽螺旋,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悠悠道:
“其实,妾身以前并不喜欢饮茶,嫌茶水寡淡无味,还曾去府中的窖房里偷父亲珍藏的佳酿喝。”
“大雪天,喝了酒就不觉得冷了,只觉得双颊发烫,头脑昏沉,整个窖房好像都变得暖意融融的。后来,府内的小厮发现我时,我正抱着酒坛子酣睡。”
“我已经记不得那坛酒是何种滋味,似乎并没有那么甘醇,但我还记得那次偷偷饮酒被父亲发现后,痛罚了我一顿……为了一坛其实没那么好喝的酒,被禁足了快一月,还真是不值当。”
姜兮笑着摇了摇头,杨惜觉得姜兮这些话其实并不是说给他听的,更像是自言自语,但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聆听她讲述往事。
“被罚在闺房里弹琴绣花的那段时日里,我终日怏怏不乐,精神倦怠。当时我母家的一位表兄也寄住府上,他见我那副模样,便寻了个父亲出门应酬,不在府中的日子,悄悄带我乔装去了趟平康里。”
“我们那日在平康里,喝到了全长安最醇美的好酒,见到了全长安最漂亮的姑娘。”
姜兮讲到这里时,那副憔悴的病容变得神采奕奕,双眸都发亮,语气里满是怀念。
“有此先例,我便常作男儿打扮,偷偷去平康里饮酒。”
“……后来,我在尚书府门前第一次见到了陛下,两月后,册我为妃的圣旨传到了尚书府。”
“入宫之后,由于宫规森严,须得时刻谨言慎行,除了阖宫节庆之日,妾身再不敢放肆饮酒了。”
“为了戒掉酒嗜,妾身只好以茶来代酒。喝惯了酒的辛烈滋味之后,一开始妾身极不适应茶水的寡淡,总要侍女额外混些糖或牛乳进去,慢慢的,妾身倒也真的能品出些滋味来了。”
“现在让妾身饮茶没什么,若是要妾身饮酒,妾身反倒要连连摇头了。”
姜兮讲完这句话后,又不再说话了,捧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杨惜敏锐地察觉到姜兮讲话时无意识地用了“我”、“妾身”两种口吻,她似乎极其怀念自己尚未入宫时那段自由烂漫的时光,连回忆时都会不自觉地沉湎其中。
“酒味醇烈,茶味甘甜,昭仪娘娘是饮尽世间滋味的人。”
杨惜放下一直拈在掌中把玩的空茶杯,屏退一旁侍候的宫人,尽量用和缓的语气道:
“……除了和柳贵卿有些纠葛外,昭仪娘娘在宫中这三年,可曾与谁结过仇怨?”
“殿下知道了?”
姜兮面上神色有一瞬慌乱,撑着桌案站起,而后又缓缓地坐回了。
“嗯。”杨惜支颐,手指漫不经心地描摹着桌布上的绣纹。
“抱歉……妾身失态了。”
“但妾身和柳贵卿之间是清白的,妾身甚至昨日才明白他一直对妾身……姜柳两家是世交,妾身与他自幼一起长大,妾身一直把他视作亲兄长。”
“昨日妾身去慎刑司质问了他一番,饺饵一事,应当不是他所为。”
“本宫知道,本宫昨日亦去了慎刑司,所以今日特来问问昭仪娘娘,饺饵一案,除了柳贵卿之外,可还有其他的怀疑人选?”
姜兮听了这话,木然地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苦苦思索了一番,道:“……没有。”
“当真没有吗,昭仪娘娘可仔细想过了?”杨惜探究地望着姜兮的两眼。
“妾身喜静,无意于宫斗争宠,素日和各宫姐妹的关系尚可……至少,明面上,并没有谁与妾身关系交恶,甚至做出这等、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让人母啖食亲子……”
姜兮痛苦地闭上眼,手掌攥紧了案上绸布,呼吸陡然急促,几行热泪抑制不住地淌了满脸。
杨惜见她坚持说没有与人结怨,怕咄咄追问下去会刺激到她,连忙唤来了钟粹宫的侍女好生照料她,起身走出了前堂。
守在门外的贺萦怀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结果,杨惜摇了摇头。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听得几声犬吠。他们循着声音找去,发现一入钟粹宫就跑没影了的锅巴正在一棵白梅树下刨着泥壤。
它见杨惜和贺萦怀找来后,呜呜低吼,绕着那片泥壤走来走去,很是着急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后,贺萦怀会意,拔出佩剑将泥壤刨开,在泥壤下一米深的地方,掘出了一只布袋。
杨惜看着那土黄色的麻布袋,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生怕里面装着些什么人体残肢之类的惊悚的东西,好一番心理建设后,他将布袋解开一看,发现布袋里居然只装着一个花钿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