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许嗔被光恍了眼,他抬手挡了挡才勉强睁开眼。
奇怪的是已经过去一晚了宁予来时的那股血腥味还若隐若现的萦绕在鼻间。
他掀被起身本想打开窗户通下风,不曾想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更加浓重的血腥味,风被这股味夹带着裹了许嗔满怀,他闻着皱了皱眉想吐。
强忍着不适捂住口鼻看向这股味的来由,不料瞧到了遍地尸身。
站在船板上验尸的杜凌与步岸听到动静抬头看到了许嗔,步岸笑着同他挥了挥手。
“许夫子昨夜睡得可好?”
“……嗯。”许嗔打量着地上的死尸,那些尸体大多数都身着黑衣,腰绑长绳头戴掩面的木帽,一剑封喉。
步岸笑着解释道:“二十只水鬼。”
宁予是个不喜拖泥带水的,昨夜证实过后接了旨意就命人将这些附在船底下的东西给杀了个干净,若是天明定能瞧见那嘉岷江的水被染红了,随着船身往前驶去拖起长长一道血水。
说罢步岸继续走回杜凌身边验尸,许嗔看了一眼那些“水鬼”复而又抬头看了眼天,虽才辰时但日头也是大的,昨夜下了雨今早这太阳又大,不免有些许闷热。
“大人。”杜凌余光瞥见宁予附身行礼,“这些人身上并无废太子手下的痕迹,但看面相,瞧着是满达人。”
这天一闷尸臭味也越来越大了,宁予拉了拉斗篷道:“听杨桦说沈既朝在槠山碰到了满达人,这些人回来可有寻回踪迹?”
槠山被闯宛如箭向鸟林处,满达人一哄而散,等再去查事早已寻不到影了。而如今看来是盯上了他们,宁予走上去用鞭子撩开一具尸,腐臭味直冲宁予面前。
“看来还没有杀完。”
“满达人诡计多端,许是昨夜大人下水之时发现少了人便退了些。”杜凌也觉得奇怪,不可能只有二十个人,“看来这船底下又有脏东西了。”
宁予眸光一暗不耐的“啧”了一声,看着军师大人逐渐阴沉的脸色步岸也不敢多说什么,闭了嘴认认真真的验尸去了。
“打草惊蛇了。”宁予的行事风格一向先斩后奏,可如今情况不一样,这艘船是御船,船上载着的是当今皇帝。
今夜必有一战。
“楚怀军守好乾清阁,不许任何贼子惊扰陛下。”宁予长鞭一挥甩在了那尸身旁,“退者、不忠者、怯懦者,杀无赦。”
“是!”
杜凌与步岸单膝跪地抱手领命,他们对视一眼心中暗暗激动,他们回汴京太久了早就手痒了,如今可以将那些祸国殃民的贼子杀个痛快了。
明日就快到汴京城了,昨夜元贞便下令飞鸽传书给元洵派守皇卫接应。
想来这一战不会太久的,宁予垂头思考,半晌才开口道:“到时自己躲好。”
不用想许嗔都知道这话是同他讲的,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
“定不会给军师大人添麻烦。”许嗔点头一笑把窗户重新关上隔绝了外头的视线与那浓重的血腥味。
屋内香烟袅袅,许嗔撑在案沿看着烟雾飘绕的香炉发呆。
废太子贪财贪权,宁安侯收拢朝中臣子勾结外贼,满达野心勃勃借机吞噬大殇。
谁人不知满达贼心,偏偏他柳宁茂深信不疑,说到底还是蛇鼠一窝各揣心思。
四年前许家一案闹得太大了,却又模糊收场,大伙心底都清楚得很怎么可能是盗贼入宅;因此汴京城中行商之户那段时日提心吊胆,就在年前之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商户家再失窃,家主上吊自戕。
那家是开染坊的,虽不名盛京中最大的染坊商户却也是小有名气的;不起眼是因为这家只在京中做买卖不懂得外开,此事一出街头茶馆也只是饭后闲聊,可那家夫人却连着几日哭晕衙门口口声声说自家官人不是自戕。
死人不会说话,验尸出的结果也是自戕。
许嗔不是没有怀疑过是不是当年一事再起风雨,朝廷打压不深入探查,冷眼旁观。
仅有一人提过重审,那就是出身褚家二房的长公子褚迟。
褚迟亲自监察此案也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自戕,有人说褚迟傻,自降身份去为一无名无姓的商家案子。
许嗔手轻抚过桌案上收到的情报。
太难了,他只是七品小官无权更无力,过去这几年里他不仅一次唾弃自己的无能,可当年一事就像是有一只手死死压在他的头顶,他撑不起身也看不见手的主人。
这一坐就是大半日,许嗔站起身灭了香炉去了谢修的屋子。
听到叩门声时谢修正在提笔练字,许嗔眉眼带笑道:“我记着刚认识时你的字带着几分凌厉的,如今这是越发收敛了。”
“诶,这不是溪川书香之气将我真真的染上了几分读书人的模样么。”谢修撂下笔也不继续写了,扶额瞧着外头,“快到清阳了,我记得当年进京赶考夜里天冻得手脚僵硬,还在我从过军,底子好。”
谢修常常与许嗔聊起往事来就像是同自己说一般,喃喃自语的模样,许嗔知道他是在想着过去。
“船夫只将我送到清阳便靠了船,再好的身子也熬不住这寒冷的天,老船夫告诉我天这么冷第二日便该结冰了。”谢修笑得无奈,拍拍许嗔的手,他的指尖发凉。
“我那夜便寻了户人家问他们夫妇二人能否借住一晚,夫妇二人同意了只收了我一个铜板。我说来日考取功名必定回来瞧一瞧,夫妇二人似乎不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话了便没有放在心上,想来……这几年我真没有去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