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青朵挣扎想要起身,仿佛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一块钉板。曾正卿眼疾手快,手掌在她肩膀往下一按,青朵不由自主又落到他腿上,身子前倾扑向曾正卿,手臂竟顺势搂住他脖子,她的脑袋“嗡”地一声,慌乱松手推开,又被他手臂紧紧环住,动弹不得。
无数的“锦囊妙计”像破旧的墙皮纷纷脱落,徒留脑中一片空白。青朵满脸通红伸手推拒他的胸膛。
曾正卿低声道:“原来在夫人心中,我是不值得信任的。”
“不,不是的……”青朵结结巴巴道,之前的与他的拥抱心安神定,为什么这次自己惶惶不安?整颗心都要跳出喉咙。
“那是什么?。”
他淡淡一笑,轻抚她的后脑,看似是给予她鼓励,青朵却觉得后背发凉。
察言观色、聆音察理,是她的老本能。不管话语具体内容是什么,但语气里自有冷暖,再善于伪装的人,也有不能掩饰的痕迹。而曾正卿的几句话,像是刚吃完冰酥酪,迎面呼出一缕寒气。
害怕!
这个卿卿,她不曾见过!
青朵脖子一缩,前倾避开。生怕那五指变出长指甲,把自己脑袋戳出五个窟窿。
“是……”话没有经过大脑,她的嘴中自动蹦出答案,“我认识他们俩的那天,偷偷跑出玩,没有去爹那里学画。回家发现你精心为我准备画材,不想,不想辜负你的心意,就没有说出口。”
曾正卿并不意外,夫人素日连粟米大的心事都藏不住,何况是自己的“丰功伟绩”。他本以为,她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有另外一个丢脸的原因,没想到是不愿枉费他的心意。
他的手掌在自己颈后轻轻一按,两人额头相抵。青朵听他叹道:“傻瓜。”
“我竟被夫人小看了。”
青朵想抬头说话,可曾正卿的手捺在后面,动弹不得,只能抬眼觑他,情绪激烈地反驳道:“没有,绝对没有!”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不支持你的选择?”
“因为偷溜出去不去学画,是不对的!”
“何为‘对’?何为‘不对’?在我看来,夫人想做的事,就是对的。想去学画就去,想玩就玩,从心所欲,才是正理。”
青朵大吃一惊,她爹总说曾家循规蹈矩,可她这夫君屡屡叫她放达不羁,率性而为,颇有她唐家的风范,自己倒像是他曾家的女儿,守住条条框框。
她下意识辩驳道:“‘学之广在于不倦’,学习贵在持之以恒,我放纵自己,当然是不对。你如果觉得我中断学习是对的,难道不怕我半途而废?”
曾正卿放开青朵,对上她执拗的眼,笑道:“我怕什么!夫人的心里,不是还有一杆秤吗?”
青朵一怔,方明白这就是曾正卿对她的信任。心中一热,口中仍不服气道:“什么嘛!我看你就是过度纵容,之前还说由你教导我们的孩子,我看啊,你教不好!”
“我们的孩子?”曾正卿眉峰微挑,唇角牵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夫人打算什么时候生?”
什么时候,着山茶纱裙给他看?
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部,青朵惊愕失色,她胡乱挣脱他的怀抱,连滚带爬地蜷到右侧角落,羞恼道:“你!你!少…少转移话题!”
曾正卿见夫人又一次成为“红朵”,低低笑了几声,便点到为止。青朵面红耳赤地偷瞄他的侧脸,见他嘴角衔笑,心中越发确定他的“那部分”已经痊愈。要不然,他怎么会明示呢?
嗯!再熬几副巩固一下,然后就……
镶边的山茶花刺绣在她脑中闪烁银光,渐退的红潮再次涌上,她赶忙捂住脸,只觉烫手。一时间,车厢里一片静寂,外面车轮转动声、马蹄声、人来人往的交谈声都愈发清晰。
“《画堂春》出下册了?不愧是子翩!”
纷杂的人声如热汤在锅中翻涌,青朵的耳朵却敏锐捕捉到这句话,浑身一激灵,脸从手中抬起。
什么?子翩?剽窃露浓姐姐话本的那个骗子,又写《画堂春》?她没听错吧?
青朵紧愣了一霎,连忙撩起车帘唤停车,下车左顾右盼一阵,把视线锁到两个边走边谈的女子身上,她窜上前去。
“两位姐姐,刚才可是谈到子翩和《画堂春》?”青朵问,余光瞥向两人手中,封面上的“画堂春下”,这证实了她的猜测,她强忍怒意假笑道:“嘿嘿嘿嘿,真是子翩写的吗?我之前听说,这本书别人所写,她顶替那人的名字,怎么如今又出了下册呢?”
“啊,你说那件事啊!”其中一个绿衫女子鄙夷道,“官方早就声明了,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子翩一个人!那人就是看子翩的作品写的好,出来讹人的!”
青朵闻言大吃一惊,风向变这么快?她忙问:“是哪个官方的声明?”
“就是独家贩卖《画堂春》的‘守真堂’啊!”另一个女子说道,“赛掌柜真惨,当时假作者来闹事,他为了维护子翩的名誉,不得不息事宁人,给了假作者一百两银子才算了结!唉,我们子翩能有今天,也是与赛掌柜互相成就啊!”
好一个赛林甫!青朵咬牙切齿肚中暗道,当时她提出不能以子谦名义印刷出售《画堂春》,他答应得那叫一个痛快!露浓姐姐明明只收到三十两,到他嘴里倒成了一百两!
他颠倒黑白,指“露”为“翩”,猪八戒抡家伙式儿——倒打一耙!他说的话,就是“赛狗屁”!臭气熏天,不可闻也!
绿衫女子附和道:“要不是赛掌柜,我们差点看不到《画堂春》的下册!”她又加了一句:“其实就算不是子翩写的也无所谓,我只想看到这个故事,只要有趣就行,就算借鉴了又怎么样?天下文章一大抄,能抄得有意思,也是子翩有本事。”
青朵的怒火烧到喉咙里来了,在他们口中,露浓姐姐的血泪,都比不上一句“有趣”,仅为寻欢作乐的浅薄欲望,就把“公平正义”当做一口浓痰啐到地上去。
她勉强笑着:“咳,据我所知,哪有自己查出自己有问题的?‘守真堂’出售这本书,总不能自己承认自己是盗取,说不定只是为了谋利,骗我们罢了,怎么他说的话,就成官方了呢?”
那两人警惕地望向他,质问道:“你怎么向着别人说话?你是我们子翩的追随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