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是扭曲的。

黑沉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暗色天空，巨大无比，环绕在四周，像是吃人野兽一般的冲天大树，吸进鼻腔湿润晦涩的空气。

你站在仅有半臂宽的弯曲小路上，路的尽头漆黑一片，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头。

迈开步子，每踏一步都似踩在黏腻的湿土上，走不太快。

明明伸手堪堪能见五指的程度，你却执着地沿着狭仄的小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这条路你之前从未见过，隐隐的不安提醒你要快，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或许是急切的心情让你没注意到小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周围的高大林木也隐匿不见，地面一下子宽阔起来。

天依旧是那么的黑。

前方不远处透出一点光亮，在此时显得十分特殊。

有一处不大的房屋矗立在前方。

悬着的心落下来，你知道找对地方了，于是迫切地加快速度，最后甚至跑起来，冷风略过你的侧脸，刮的脸皮生疼，你却在意不了那么多，恨不能飞到屋子那儿去。

呼，呼，呼……

隐隐约约的声音透过窗户漏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尖利的嗓音逐渐变大，时不时夹杂着些咒骂嘲讽。

“没用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真是个怪物……”

你隐藏着气息，踮起脚小心翼翼靠近窗边。

“有娘生没人要的小鬼……要不是我，你早就被丢到荒郊野岭喂狼了，还敢跟老娘耍脾气……”

“少给我装，手伸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心尖一颤，你捏住自己胸前的衣服，紧紧咬着下唇，指甲不自觉地抠进掌心，努力压抑着冲进去的冲动。

屋内的女人还在不依不饶地叫骂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狠狠戳着你的心。

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听到她口中的“小鬼”发出一点动静。

可你就是知道，他在害怕，恐惧……无助……

不行！你必须做些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

你冷静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捡起来，深深看了一眼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的光，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手臂猛地砸向窗户。

随着“彭”的一声，石头撞上木质的窗子发出巨响，屋内顿时传来女人惊恐而又愤怒的尖叫：“啊啊啊啊啊！！！是谁！！！”

女人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和恐惧而变得更加尖锐刺耳，简直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没有丝毫停留，你转身拔腿就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双腿机械地交替迈动，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树枝不时划过脸颊，带来阵阵刺痛。

但你全然不顾，也不知道会跑向哪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就这么一直跑啊跑啊，哪怕摔了跟头，双手和膝盖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割伤，密密麻麻的伤口隐隐作痛，也不曾停下。

你跑了好久好久，直到确定身后没有追赶的脚步声，你才放慢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迈出一步都酸痛难忍。

捡了根木棍，你一瘸一拐往回走，走到脚底快要摩擦起火的时候，你才终于又看见了房屋，不过唯一那点昏黄的光已经消失不见。

四周静得有些诡异，屋子乖乖待在那儿，老实，本分，他不会说话，无声的寂寥几乎要将人淹没，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你缓缓走近屋子，心跳依旧很快，刚才的紧张情绪还未完全消散，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来到屋前，门没锁，半掩着，你轻轻推开门，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努力睁大眼睛，看清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半人高的被黑布死死遮住的东西。

僵硬着脚步走向前，你颤抖着手抓住黑布一角，猛地掀开。

时间仿佛凝固，你呆立当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厉害。

被遮住的居然是一个铁笼子！

笼子里……笼子里……是一个蜷缩在角落，背对着你的孩子，瘦弱的身躯只占了一点点位置。

“你……”喉咙干涩，你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缓缓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别怕，我是来带你走的。”

孩子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笼子上有一把铁质的大锁。

没有其他办法，你双手紧紧扣住铁栏杆，爆发出一股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力量，血管在手臂上凸起，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紧绷。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铁栏杆竟真的被你一点点掰开。

你顾不上双手传来的剧痛，将手伸进缝隙，轻柔地把孩子抱了出来。

他太轻了，小小的身体在你怀里显得格外单薄。

孩子的身体冰冷且僵硬，小脸埋在膝盖间，头发凌乱地散着。

你温柔地抚摸着孩子的头，轻声说道：“没事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孩子慢慢地抬起头，漆黑的小脸上，那双异色瞳孔是如此显眼，他用麻木迷茫的眼睛看着你。

被你称作漂亮红宝石般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像是蒙了一层灰翳，空洞地望着你。

你有些无措，不敢用力抱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指腹摸上他漆黑的小脸，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可那些污渍像是渗进了皮肤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的皮肤冰凉，甚至不像是活人的温度，可当你碰到他时，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痛。”

他盯着你，或许是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很轻，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心脏猛地一缩，手指僵在半空，不敢再碰他。

“对不……对不起……”你颤抖着道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你的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那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泛着狰狞的红，像是被利爪撕扯过，又像是被火焰灼烧过。

盯着那些疤痕，他神情麻木，仿佛这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语调生涩，像是第一次学着说这个词。

你轻轻握住他的手，视线再次落到他满是划痕的手臂上，丑陋的疤痕，大大小小，交错不一。

“对不起，妈妈来晚了……”你声音哽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泪水滚落，砸在他脏兮兮的手背上。

他怔了怔，低头看着那滴泪，又抬头看你，歪了歪脑袋，眼神困惑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