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遇到那次沙尘暴,橙黄色的天空让他想起来少年时在京见过的铺天盖地的沙土,后面的路都十分顺畅,天气晴朗干燥,曲里拐弯的山路开起来也得心应手。
从开阔的白杨大道,到被“夹住”的路,黑褐色的山石让曲折的路越发难以捉摸,高山危岩的压迫感令人心生不安。
好在山谷湖水与冰川,让这三四百公里的路途更为梦幻,值得每一次相遇。
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奥依塔克红山谷中,橙红色的山仿若海底的珊瑚,被气泡般的孔洞占领。凝固了时间的景色阒静无声,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淋上一抹红,打破了融为一体的冷色。
白沙湖旁的冰山滴答滴答地融化,涟漪回荡在覆雪的群山之中。已经解冻的部分纯净湖面蓝得令人心惊,几只白天鹅在水面上姿态优雅地梳理羽毛。
三千多米的海拔加上冰雪未融,周遥川不敢走得太快,紧紧裹着羽绒服,漫步在游客稀少的湖边——人太少,连民宿都没有开,他几乎是独享了整幅画面。
随后的慕士塔格冰川的海拔已然达到了四千六百多米,周遥川喝了半杯热水,这才能气定神闲地慢慢往前走。
这天儿确实冷,也好在运动量不大,没出现高反。
冰川很壮观,白色的雪像是具有层次的雪白岩石,挺立在灰色的碎石滩旁,融化的雪水带着绿松石的颜色,天然的调色盘就这样泼在山水中,静静地随着时间流动。
相比这边冰雪未消,塔县以东的杏花却已经开得差不多,甚至开过了头。
他花了七天的时间,在塔县住了三晚。
在塔县的最后一晚,他发出了沙尘暴中偶遇的故事。
他斟酌措辞,改了三版才正式发布,生怕有人过度解读,给阿布都老板带来负面影响。
在沙漠养鱼养虾并不是“逆天行道”,不会导致水源枯竭,而是因地制宜的。
骑手S,也就是暗潮,已经快速转移阵地到寻路APP,追着更新就来了。
“我也要偶遇周老师呜呜呜!【打滚】【卖萌】【请周老师吃新疆澳龙】”
周遥川看着那个黑色的“S”头像,迟疑片刻,在评论区回复了两个字。
“好啊。”
只是暗潮从未主动私信联系他,周遥川也并未对真实的陌生人倾注太多感情,他也不是个主动的人。
认识,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状态。
虽然自己对他有兴趣,但太深的交流只会是深渊。
世界这么大,有幸能遇到,已经是毕生荣幸。怎么还敢奢求更多?
周遥川的眸子暗了暗。
人是多样的,给予了爱后瞬间如枯叶般脆弱地消失的,贪婪无度不顾死活的,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偷偷摸摸心怀鬼胎的,欲望上头不成而又贬低他人的……也有那些能相信的同路人,偶然遇到的心善的陌生人。
但谁能看得出呢?
心是会痛的,痛过后的伤疤成了结实的铠甲。
心是会朽烂的,一片空洞之中,又谈何惧怕疼痛。
周遥川从来不是一个“圆满”的人,选择走在路上,也是在寻找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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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龙古道同样因为季节原因没有开放,周遥川原路返回,再从喀什启程,顺着吐和高速前往乌鲁木齐。
在临近吐鲁番的时候,恰好是在大风路段,又赶上了一次大风与沙尘。
好在相安无事。除了车身上被小石子刮掉了一些漆。
他到乌鲁木齐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间有独立卫浴的酒店,好好地洗个澡睡个觉。
开了这么多天,做梦都在把着方向盘。身上车上,在这个大风的季节,哪哪都少不了沙子。
——真是让人期待自动驾驶。
当然了,这一路的风光也让人大开眼界,这一路的人让他文思泉涌。
红其拉甫口岸、塔吉克族的青年、险峻的雪山、浩瀚的沙漠、被风沙与水流冲刷的岩石、达坂城的断壁残垣……
周遥川在乌鲁木齐休息了三个晚上,大致整理好后面的文章,采买了物资,决定继续租车,再走一条险路。
走南边的G216阿巴线,再走G218伊若线,向伊宁方向去,却不走高速。
应该能赶上五月份的花开。
评论区有人对他的到处乱窜表达了惊讶。
“太疯了吧!你知道你要去哪吗?”
我知道我要去哪,我要去能寻找到生命的地方。
周遥川心里有答案,但他没办法明确地告诉那个人,也没有必要。
现在的远行,并不是为其他人。
他终于在私信的小红点中收到了“人间流浪”的消息。
“周老师好,我是人间流浪工作室的导演马亮。我们团队准备前往新疆拍摄,暗潮老师希望能和您偶遇一次,不知道5月能否约个时间和地点?以您为准。”
周遥川有点想说“请暗老师亲自告诉我”,但他忍住这种冲动——或许是暗潮觉得,让导演出面更礼貌些。
导演应该是被暗潮磨破嘴皮子,求爷爷告奶奶的,这才主动问他。
但说句实话,周遥川对暗潮的兴趣,是远远超过这位导演的。
既然对方问了,周遥川也不扫兴。
“我计划在5月8号错峰到新源,途经巩留向伊宁。赶早的话,6号或7号,在新源机场附近,或者尼勒克、伊宁,11号左右。”
当然要赶早。
没用二十分钟,“人间流浪”团队的机票和住宿就订妥了。
“我们六号九点到新源那拉提机场。暗潮也给周老师订了一间房,五号就可以入住,咱们十点左右在光明大酒店见面吧。”马亮留下时间地点联系方式,附带了入住信息。
周遥川一愣,暗潮这是要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啊,倒也算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