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周的生日一过,四月份就来了。
春天眨眼间晃过一半,他们男生齐唱时间都去哪了,被宋政予一把抓往说:“你们,对,就是你们,过来演课本剧!”
简单和宋政予作为戏剧社成员,自从得知要在班里演课本剧后就疯了。成功拉拢语文老师,在某一节语文课上确定了要演《雷雨》。
他们闹腾了三节晚自习,简单还特意过来问她想演什么角色,可以黑幕。
季许风很真诚地问:“呃,那种既没有台词也没有出场机会的角色有没有?”
简单微笑:“你明明可以直接说不想演的。”
陈京松终于把脑袋从竞赛题里拔出来:“哎,我不想演。”
简单微笑:“驳回。”
陈京松朝季许风耸耸肩。
“禁止小动作!”简单把手里的语文书卷起来,“二班门面请你担起你的责任!”
陈京松的网速跟简单比就是老年人级别,看陈京松的表情季许风觉得刚刚那一句话他可能只听懂了“二班”。
果不其然,等简单走远后陈京松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季许风:“……门面是什么意思?”
季许风了然:“最帅的那个。”
陈京松恍然放下竞赛题,等到宋政予过来的时候不轻不重地咳嗽。
宋政予惊讶:“你感冒了?”
季许风冷笑:“是戏瘾犯了。”
季许风以为这种活动盛周多少得掺和一脚,但没有。盛周一直在低头写什么东西,季许风凑过去看,发现是演讲稿。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盛周没抬头,“好像是什么中考勉励?他们刚一模完,招呼我回去一趟。”
正好那天是周五,隔天放月假,盛叔叔中午接盛周的时候顺手把季许风带走。吃过午饭收拾东西,盛周登堂入室,很不讲道理的让她听一遍优秀毕业生的演讲稿。
季许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等他说完再问:“几点去啊?”
盛周说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然后他带着季许风往楼下去,门口正摆着辆……小电驴子。
据盛周说这是他的生日礼物。黑白色,自带承物筐和后座。他戴上挂在车把手的头盔,覆盖整张脸的墨镜反光着季许风好奇的神色。
“盛周,”季许风惊讶地说,“戴上之后显得你特别聪明。”
盛周就这样戴着头盔跟她讲:“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
“叫什么?”
“神舟一号。”
“……”
哪怕他不露脸,季许风也能想象到他藏不住笑意的眉眼。
“我们要坐……神舟一号去吗?”
盛周点点头。
季许风叹口气,跨上前座,“行,走吧。”
盛周待在原地,往她这边看。
“哦对了,”季许风想起来了,指着他,“头盔给我。”
盛周把头盔递给她。季许风调了下把手,抬头看盛周神色如常地坐上后座。这场景多少有点诡异。
季许风顿住,这人难道不应该质疑一下吗,“不问问我为什么据为己有?你这样很容易被人骗啊。”
盛周眨眨眼,配合她:“为什么?”
季许风善解人意地说:“因未满十六岁不能骑电动车上路。”
她其实挺期待盛周被她呛住。但盛周只是扬了扬唇: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季许风一直到上路都没反应过来。她们这儿离学校还是蛮近的,不紧不慢开个十分钟就到。
这个季节的风很柔和,不燥热不冻人,一切都刚刚好。后座的底盘比前座低,盛周侧着坐,在一次拐弯差点被甩出去后开始思考要不要模仿……那种小说里非常俗套的抱腰情节。
季许风的外套大咧咧地罩着风,淡淡的好闻的洗衣粉味仿佛将盛周也笼罩。
这个世界应该有一束名为季许风的风,发现者盛周在其中晕头转向。
他手紧紧扳着可以借力的地方,不至于真的被甩下去。然后,只是把脑袋轻轻靠在她的后背上。
他想,
春天,真是个好季节啊。
他已经做好季许风回头吐嘈他的准备,可是她没有。她好像压根没有注意到他这微小的举动,也不关心其背后的少年心事。
那点很卑微的心思攀上心头,直到他发现车速渐渐慢下来,季许风微微掀起头盔,露出很干净的一双眼睛。
“你害怕?”
盛周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就当我是害怕吧。
季许风笑了,“我开慢点,你可以抓着我衣服。”
他凑过去,离她又近了点。模模糊糊的听到她在唱歌。
……
紧赶慢赶,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活动差不多已经开始。季许风的初中班主任——纪彤瑶已经在那里了,她跟保安解释完就带他们进去。
盛周先去了主席台那边,季许风和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纪彤瑶当了副班主任,教英语。
一阵风吹来,带着熟悉的籁籁声。抬头看,是水杉树。它依旧高大挺拔,绿叶葱葱郁郁。穿着白色校服的初三学生们正从正门口出来,嘻嘻哈哈地往操场走。
曾几何时,季许风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会感谢突然的开大会得以从书海里偷闲而不至于感到愧疚。看着他们三五一堆地聊天,季许风很奇异地觉得很羡慕。
但是如果再让她回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一定找个绳上吊。
已经回不去的、只能远远眺望的才是最好的。
她又和纪彤瑶聊了聊,走到操场队伍后面。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话头被截断。她抬眼,看见前面排队的男生正在互踹屁股,女生回头笑。季许风也扬了扬唇角。
声音顺着电流传播在操场上。
盛周声音一贯平和、温柔:“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我是上届毕业学生,盛周,现在就读于北川一中全优班。”
季许风听见前面有人在微微地窃窃私语,她没注意去听。
她隔着很远的距离注视着主席台上演讲的盛周,无端端地想起五年级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
她有时真的觉得时光荏苒。将近五年过去,她早就记不清小学同班同学的名字,哪怕对脸还有印象,走在大街上恐怕依旧认不出来。她翻到以前的照片,盛周五年级时很矮小一只,还有婴儿肥,如今抽了条,个头突破一米八大关,脸庞英姿焕发。
时间真是最无良的商家,随心所欲地出售,还没有质保。
季许风叹口气。旁边的纪彤瑶看了眼手机,笑着说:“季许风,你知道今天除了你,咱们班还有谁来了吗?”
季许风侧目,以为是方桐羽他们几个,她好奇地问:“谁啊老师?”
纪彤瑶说了一个人名。
季许风睁大双眼。
-
回忆一定是有颜色的。季许风缓步走在走廊上,再想起那个人,只会想起暖洋洋的金色,在那个楼梯间,她和他被午后的阳光浸透,到现在还有残留温度。
她摁亮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他的名字,点进去,看到他本来的微信名。
zsjnhfjlhsjyfj。
朋友圈里有一条刚发的,照片里是楼梯间。
她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阳光依旧灿烂地流淌到她脚下,如同长河。
季许风还是走了进去,一脚踏进不知深浅的河。
那儿正有个人坐在那里,像一年前的很多个中午,坐在左边。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过来。
对上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季许风几乎要微微笑起来了。
“你的网名,夏崇理,你的网名不是一串乱码,而是一句诗,对不对?”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而我又见到了你。
夏祟理剪了头发,身上那股阴暗的气息就散去不少。季许风第一次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眼神,有些不太习惯。
暮春下午的阳光并不热烈,夏天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弥漫。季许风想,如果第一次在楼梯间碰到是偶然,那这次又该如何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