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问住了黄宜贞。
她本没打算提前入职,还想趁这半个月的空闲把看护公公的事定下来。可昨天和张泽鑫闹成那个样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程灵瞥着宜贞的脸色,知道她又头痛了,顺水推舟道:“我看行。反正你也是弹性工作,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入职!中午咱们出去聚餐,欢迎新同事~”
宜贞婉拒道:“和Leo的合同还没签,先不急。”
阿杰这时插道:“我今天拿到第一份报酬,我可以请你们吃饭吗?”
程灵暗中点头,这小子上道儿啊,立即应下:“好啊。”看了眼宜贞又说道:“以后宜贞就是我们的员工了,你在这叫师母也不合适,换个称呼吧。”
这话正合阿杰的心意,他小心地看着宜贞问:“可以吗?”
程灵满眼趣味地看着老友,宜贞视若无睹:“可以啊。就像你叫程灵一样,可以叫我萧小姐。”
“啧啧,这也太疏远了。”程灵一脸嫌弃:“要么跟着团员叫萧老师,要么就跟我一样叫小雨呗。”
“您喜欢小雨这个名字吗?”阿杰突然问。
这话出乎程灵意料,这小子胆子怎么大起来了?
宜贞也有些不解:“喜欢的,不过都是很亲近的人才这么叫我。”
“可是从没听老师这么叫过您。”
宜贞一瞬怔住。
程灵也哑火,看走眼了,是个狠角色啊。
阿杰的话勾起宜贞的回忆。
其实是叫过的。
确认关系后,宜贞曾经和张泽鑫说过,自己喜欢小雨这个名字,因为这样叫这个名字的人,都是真心爱护她的人,她也喜欢这个名字。
那时张泽鑫远在异国,两人有时差,又一个比一个忙,通话不方便,总是电邮传情。程灵还笑她是新时代绝无仅有的老派恋情。
每次张泽鑫给她的邮件开头总是:小雨,你好吗?
读起来温润又甜蜜。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叫小雨了呢?记不清了。回国后一年还是两年,张泽鑫私下里还常叫她小雨。
直到那段惨痛往事。回忆太痛苦,以至于很多事宜贞都淡忘了。
如今断断续续想起来,养伤期间,张泽鑫还经常问她:“小雨,我带了芋圆,你吃不吃?”
再后来,是两个人决定结婚后,宜贞第一次把作为男朋友的张泽鑫带回父亲家。张泽鑫习惯性地叫她“小雨”,父亲当场黑了脸。虽然没说什么,可张泽鑫敏锐地捕捉到了岳父的情绪。
事后问她,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宜贞如实说了,只见张泽鑫有些懊恼:“怎么忘了这一层呢……”
从那以后,似乎就再没听过他叫“小雨”了。
是了,那才是真正的节点。
可之前宜贞总是模糊地以为,“小雨”代表着那个闪耀的芭蕾舞演员萧霖,张泽鑫是怕触及她的痛处才改口叫“宜贞”。
恰逢自己逃难一般结了婚,认命扮演起“黄宜贞”。
原来这一切都是误会吗?丈夫根本没有想象中体贴。自己也并不想抛弃“小雨”,去做什么“宜室宜家”的黄宜贞。
宜贞陷入回忆的惊涛骇浪,茫然地站在那里。
直到一声声“小雨”把她唤醒。
阿杰在叫她“小雨”。
宜贞看着眼前的男孩,虚空的眼神慢慢有了焦点。
一阵又一阵风暴在脑海中慢慢平静,眼前只剩一双纯净的眼睛。
宜贞从这双眼里看出赤城和担忧。心底的某个开关“砰”的一下打开了,不需要语言,只要眼神触碰就能接通彼此的情绪。
就像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她,她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希望她好。
那是不能掺假的赤城,骗不了人的。
只要遇见,就能认出来。
那一瞬间,狂风巨浪裹挟着无数个画面在宜贞心里呼啸而过。她突然顿悟了过去许多细小的、不舒服的、犹疑的、闪躲的瞬间。
自认识张泽鑫起,她从他的眼里看见过同情,看见过惊艳,看见过紧张与笃定,也看见过得意、虚荣和满足……可她没有在张泽鑫眼里看见过这种赤城。
他曾经同情她是个落单的孩子,出于善意对她施以援手。
几年后,宜贞从坐在观众席的张泽鑫眼中看到别样的情绪,那时她以为是张泽鑫对她舞蹈的欣赏,后来无数次在街头巷尾看到过类似的眼神,才知道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惊艳。那年她16岁。
18岁时,她收到张泽鑫的告白。他一如往昔温和沉稳,可宜贞从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看出紧张。默认的点头后,又在他脸上看到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陌生的兴奋与甜蜜中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犹疑。
而后每次拥着她出在在众人前,在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里,张泽鑫总有一种志得意满又云淡风轻的感觉。宜贞隐约感觉到,自己的美貌仿佛是他的勋章,像一粒细小的沙子不时在鞋子里滚动,微微让宜贞不适。
至于结婚后,他无时不在透露对妻子的高要求和娶到一位贤惠妻子的满足。
这真的是爱吗?
她楞楞地看着阿杰。沉静如湖底的眼睛终于泛起一圈圈波澜。无数过往的瞬间仿佛一个个谜团,暗示着让人不快的真相。
“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阿杰轻声问道。
宜贞下意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