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是你的错。”黄宜贞想起自己过去在家里的处境,安慰道:“家里小孩多,父母的精力本来就分散,难免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尤其……”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妹妹是女孩子,恐怕在家里会更不受重视。”
“是这样。”阿杰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爸妈对他和弟弟的期望,与对待妹妹是不同的。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一个伟杰,一个伟雄,都被父母寄予厚望,而妹妹慧玲,父母大概只希望她聪慧懂事就好。
慧玲的处境也不只存在于慧玲自己身上,而是千百年来无数女孩都经历过,也包括黄宜贞。要不是她天资聪颖,早早走了艺术的路子从那个家里逃了出来,或许有一天她也会走上慧玲的路。
可一个16岁的女孩子,能去哪呢?
黄宜贞安慰着阿杰,也像在安慰自己:“现在大数据发展很快,而且公安全国联网,也许哪一天就会有你妹妹的消息……”说到这,她忽然想起来,阿杰好像就在一家信息技术公司实习。
“嗯。”阿杰温和应道。
“你……不是要考研吗?为什么会去一家科技公司实习啊?”黄宜贞突然问道。通常法学生实习,不是去公检法,就是去律所了。
黄宜贞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阿杰知道师母在想什么,没有隐瞒:“是,那间公司是公安部门的合作单位之一,做天眼技术的。我想,如果有什么最新进展,我或许能早一点知道。”
黄宜贞了然地点点头:“阿杰是个好哥哥。”
“我不是。”熟悉的愧疚感又涌出,像一条毒蛇在心里嘶嘶地吐着信子,阿杰的目光移向了别处。
黄宜贞感受到他的低落,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是,我弟比我小一岁,妹妹小我两岁。”
一年生一个?那梁妈妈真是辛苦。黄宜贞心中感慨。
“我爸妈本来都是教师。后来生下我,我妈就辞职了,专心带我,后来又带弟弟妹妹。”浓烈而熟悉的情绪啃噬着他,迫使他去寻找出口,阿杰终于慢慢讲出自己的家事。
“弟弟的性格也像你一样吗?”黄宜贞好奇问。
“我弟弟……有些叛逆。”阿杰的声音低下来。
所以,长子优秀懂事,次子叛逆爱闯祸,都被寄予厚望;小女儿最安静,是适合留在身边的养老人选,也是幼时最容易被忽视的存在。黄宜贞从阿杰的话里描摹出一个熟悉的家庭画像,她身边不乏这样的家庭。
“你父亲,对你们的期望很高吧?”黄宜贞问道。
“是。”阿杰一口承认,说完又替父亲辩解了一句:“父母都是这样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可小孩的压力会很大吧……”黄宜贞感慨道。
这一声轻叹,让阿杰的眼眶有些发热,仿佛心里有什么幽暗的角落被投来一束柔和的、不刺眼的光。
两人在操场里慢慢走着,有人在夜跑,有人围在草坪上唱歌,还有几个男生在路灯下打篮球。
黄宜贞看着周围的人:“世人往往看到为人父母的辛苦,其实小孩子也很难的。身体弱小,反抗不了高大的成年人;没有收入,离开家里就要饿死,只能依赖父母;最要紧的是,自己的思想也像一张白纸,最信任、最敬重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能要很多年以后才发现,小时候听过的许多话,是错的。”
阿杰看着昏暗中师母的侧颜,安静地听黄宜贞继续说道:“全世界有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全都成龙成凤呢?最有出息的小孩被重点关注,从小背负压力;不受重视的小孩也可怜。各有各的不容易。”
阿杰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他侧过头,看着远处轻声说道:“师母一定生在一个很有爱的家庭。”
“我?”黄宜贞看着身边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年轻男孩:“我一岁多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阿杰这才想起师母是离异家庭,有些懊悔。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离婚吗?”黄宜贞问道。
“不知道。”阿杰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爸爸嫌弃我是个女孩,一定要我妈生出儿子为止。”黄宜贞想起少年时回到父亲家里的遭遇,平静说道:“她还没出月子的时候,婆家就给了她很多脸色看。这些是后来姨妈断断续续告诉我的。我妈不愿意受这样的气,也怕我以后不被家里重视,就和我父亲离婚,带我走了,还给我改了名字,让我随她的姓,叫萧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