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在耳边呼啦啦的刮,孙主任憋着一口气猛踩单车,路上有熟人跟他打招呼都没注意到。
“这孙主任今天是怎么了?我也没得罪他吧……”
“啧,谁让人家命好,有个当副厂长的叔叔。”
这附近都是钢铁厂和棉纺厂的家属院,认识他的人不少。
其中就有刚从供销社打了二两酒回来的姜德胜。
姜德胜拎着酒瓶子,回头看了一下,缩了缩脖子往家里走。
这个孙主任他还是少招惹,毕竟他和姜主任很快就成亲家了,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到了国营饭店门外,孙主任捏住刹车不松,两条腿支了下来。
这一路上他没换气,肺子都快憋炸了。
下意识抬手看了眼表,现在是六点过五分,天要黑不黑的,还有点光亮。
“孙主任,来找孙厂长的?”国营饭店的服务员看见他很热情,招呼道,“他和高厂长在招待隔壁省机械厂的厂长,您进来等呀。”
“我在这里等会儿就行,同志,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倒杯热水。”孙主任摆摆手,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
“行,您等会儿,我去给您倒。”
像孙主任这种国营大厂的小领导经常来饭店吃饭,再加上他亲叔叔是副厂长,饭店里的人对他都很客气。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表,孙主任思绪有些飘散。
他这块表是小舅子从海城捎回来的,海鸥牌,一百二十五块钱。
哪怕自己家境不错,买块这样的表也格外珍惜,可姜城那老东西好像经常换手表。
孙主任仔细回想,他上个月戴的应该是一块瑞士手表,梅花牌的,估摸着三百来块钱吧。
昨天戴的又是个进口货,西铁城,这玩意他就在修钟表的老头那里见过一次,说是一般人买不到。
孙主任心里冷笑不已。
他也没看出来这姜城是个二般人啊,普通的双职工家庭,工资和自己差不了多少,这生活比厂长还奢侈。
难怪都说姜城平时很少在家里待客,这要是让厂里人知道了他家那些大件小件,还不得立马向厂里反应。
“孙主任。”服务员捧了个搪瓷杯过来,双手递给他,“您喝茶。”
孙主任道了声谢,喝了两口茶水身子暖洋洋的,他单手推着自行车停在角落,自己也蹲在旁边:“同志,你去忙吧,茶杯我待会儿自己放进去。”
“行,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招呼我一声。”
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孙主任又在街上踱步,等到快七点的时候,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出来了。
“老孙啊,我顺路送王厂长去招待所,你也早点回家。明天厂里还要开会安排工作,上面又在催任务,咱们得拿个章程出来……”
高厂长喝了点酒,走路有点飘,含糊不清对孙副厂长说了一大堆。
孙副厂长有些不耐烦,嘴上还是应着,看他和机械厂的王厂长互相搀扶着离开,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出来吧,服务员说有人在外面等你,我一猜就是你。”孙副厂长朝角落里斜睨一眼。
孙主任干笑两声:“二叔,还是您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孙副厂长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什么事让你这个点来饭店门口堵我?”
他这个侄子,没事可不会往他眼前钻,生怕挨骂。
孙主任看了看四周:“您先等我一下,咱回去说。”
他进饭店还了搪瓷杯,又打包了一个酱肘子一个卤牛肉,这才出来。
看他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孙副厂长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还是坐上了他的单车后座。
叔侄俩住的地方隔得不远,孙副厂长住的房子是第一批家属房,以他的级别已经住上了独栋。
“阿兴来啦?”孙副厂长的爱人看到这个侄子也颇为讶异,“吃饭了没?我再给你做点。”
她们正好吃完刚收拾了,不过先炒几个菜也快。
“不用了二婶,我跟我二叔有点话要说,说完我就回去,红梅给我留了饭。”
他把打包的菜交给二婶,对方也很识趣,去厨房里把剩菜拿出来,又拿了瓶酒和一盘花生米,不管他们吃不吃,反正还有的客气还是要有。
做完这些她就上楼了,还不忘叮嘱:“小孙子刚睡着,你俩说话声音小点,别给他闹醒了。”
孙副厂长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两粒花生米放到嘴里:“说吧,什么事。”
在饭店他也就吃了个三分饱,光喝酒了。
现在还真有点饿。
“哦,二叔,是这样,我怀疑姜城倒卖国有资产。”
孙主任语气幽幽,轻飘飘落下一句。
“嗯,姜城倒卖国……什么?!”孙副厂长递到嘴边的花生米没夹稳,掉在桌子上。
反应过来,他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的再问了一遍。
“你说他倒卖什么?”
“你别因为跟人家不对付就这样搞人家,凡事得有根据!不然传出去只会说你想拉他下位自己顶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孙副厂长收敛情绪,正色提醒侄子。
“我可没有信口雌黄,”孙主任把姜沅在姜城家里看到的东西价格再复述了一遍,他捻起花生米,扔回盘子里,“叔,我觉得姜城肯定贪了。”
见他一副笃定的模样,孙副厂长脑筋转了半天,才再次开口:“你亲眼去姜家看见了?万一是这小姑娘跟姜城联合下套坑你呢?”
“按照你说的,这两家都快成亲家了,人家要是联手拔掉你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也不稀奇。”
不得不说孙副厂长是真正的人精,他每天和各路领导打交道,头发丝拔一根下来都是空的。
震惊过后他冷静了下来,慢悠悠吃着花生米。
“姜城再能耐也不过是一个车间主任,他有本事瞒天过海把厂里的钢材卖出去?”
“阿兴啊,你脑子不好使就少掺和,别听风就是雨,免得被人给带沟里。”
“真不是,二叔,这小姑娘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她跟姜家的关系很复杂——”
孙主任说到一半打了止,很快,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孙主任浑身一激灵,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姜沅这小姑娘的厉害。
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自己,而是他二叔!
本来他还以为是姜沅从姜德胜口里听说过自己和姜城不对付,她才找上门来的,但是二叔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为什么找上自己,因为自己和姜城有私怨。
为什么瞄上他背后的二叔……
因为他二叔和高厂长是竞争关系,高厂长一直在厂里培养自己的心腹,他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而接班的位置只有一半的机会是他二叔。
现在高厂长培养的心腹还没成气候,二叔想要上位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叔……”孙主任咽了口唾沫,语气有些艰难,“这件事可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怀疑姜城的同伙是高厂长。”
姜城搭上高厂长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以前他也纳闷过,姜城到底使了什么路数才能勾搭上厂长。
本来还以为是因为送礼,现在仔细想想,要多大的礼才能打动高厂长啊!
孙副厂长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不说信也没说不信,一抬头,发现侄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这件事你先按耐住,高坚不是那么容易动的。”听到侄子的猜测,孙副厂长心里又惊又喜。
惊的是高厂长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喜的是自己终于等到机会了。
“那个告诉你姜城有问题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她为什么要帮你。”孙副主任坐直了身子,盯着孙兴的眼睛,没有错过他眼底的丝毫情绪。
这件事事关重大,成了,自己成功上位,败了,他就是污蔑厂长的名誉,现在的位置都会保不住。
他在考虑要不要冒这个险。
诱惑太大了。
但他心里还是希望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他从来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孙主任没有犹豫,把自己的姜沅的约定都和他说了:“一开始我觉得这件事很好解决,只要能证实姜城拿了她的录取通知书让自己的女儿顶替她上大学,这事儿就算成了。她的交换条件是辅导小麦考上大学。”
孙副厂长点点头:“如果她真的考上了华大,那辅导小麦也不是难事。”
他认知和见识比孙主任高得多,能考上华大的到底是什么水平,他心里是有数的。
这种是真正的天才,不管放在哪都拔尖。
“对,这几天小麦的进步真的很大,她老师都跟我夸,说保持下去有希望擦线考上本省或者邻省的大学。”
孙主任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能看出来,她想借此机会把姜城弄下来,作为惩罚。不过这也是我的目的。”
姜城让女儿顶替别人上大学的事只要曝出来,他这个车间主任的位置绝对保不住,还有买卖工作名额的事,姜二宝就是证据。
但他属实没想到,这事还能牵扯到高厂长。
难道是姜沅对自己不放心,觉得自己搞不定姜城?
因为自己和她说过,姜城的人际关系网有些复杂,可能在教育局也有人脉。
还是姜沅觉得这样不保险,怕高厂长强行保姜城,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借他二叔的手,从根源上解决这一切。
“是这样吗。”孙副厂长放下筷子,皱眉沉思,然后摇头,“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件事谈不上是你帮了她,而是她选择了你。”
对这个小姑娘,孙副厂长是真的有点好奇了:“她才多大?你和姜城不对付的事多半也是从家里人的只字片语里猜到的吧,竟然能想到这么深,她的城府很可怕啊。”
让孙副厂长更加意外的是,她明明知道真相,竟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同意姜家的婚约,麻痹两家人,让姜德胜夫妻俩察觉不到丝毫异常。
“单是从姜城家里的电器就能猜到他的钱来路不正,你学着点吧,天天和姜城打交道都没发现,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