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雨瞧着不甘心地被他敲昏过去的卫莲舟,问她:“你不怕他醒来了怨你?”
“怨我?”她咀嚼着这二字突然柔和地笑了,“那就让他怨罢,总好过不在意我。”她还指望着亲手从他身上剥下那具肉莲骨呢。
*
然而几人跋涉万里回去后,却在宅子附近撞见一个人。还是一个熟人——李悬镜难得青天白日里露出那张姣好的面孔,原本参差不齐的头发也长出不少。
萧青雨第一时把手按在剑鞘上,警觉道:“你是谁?”
李悬镜看也没看他,只是望着多日不见的薛鸣玉脑子一抽筋说:“我头发长了,你还愿意帮我剪吗?”
他以为他已经很镇定,殊不知微垂的双眼湿漉漉的,瞧着既可怜又委屈。这模样使得萧青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有病。
他问薛鸣玉:“要帮你赶走吗?”
薛鸣玉:“不必,多谢你的好意。我认得他。”
既然她这样说,萧青雨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他把人送进去就回山上复命了。
李悬镜跟着她们走到门口,犹犹豫豫地想要进去,但又心虚理亏。薛鸣玉没理他,正眼都不曾瞧他一下,他则垂首胡思乱想,甚至掐了朵花拔着花瓣一片片数薛鸣玉会不会来见他。
可惜直到天黑了,地上也散落了一地的花瓣,薛鸣玉还是没出来叫他。
她定然是为他不告而别发恼。
他想道。
然后失魂落魄地跳到树上,又不敢朝院墙内张望,只是抱膝蜷缩在枝干上,背对着宅子,一边悄悄期盼她每日路过时瞧见他能心软。
这一期盼就期盼了数日,他在树上蹲得脚也酸,脸也麻,连头顶上的树干都被不知名的鸟做了窝、生了蛋。临了唯独他还是孤零零一人。
李悬镜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泡鸟粪,终于忍无可忍地找上门去——
恰好薛鸣玉正开门打算出去,一看见是他立即就要把门关上。他情急之下慌忙把手塞进门缝里,愣是被用力夹了一下,顿时疼得嘶声。
“你这是做什么?”薛鸣玉看着他。
李悬镜脸都白了,却仍然不敢叫痛。只是眼里含着薄薄的泪光,朦朦胧胧地朝她望去,“你别不见我。”
薛鸣玉抿唇看了他一眼,再度要把门关上。
眼看着门第二次要被阖上,他想也不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薛姑娘,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好不好?”他苦苦哀求着抱住大门,生怕晚一步又要被关在外面,从此见不到她。
薛鸣玉蹙眉,“松手。”
他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我不松。”
于是她和他赌气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好,你不肯松手,那我大不了以后都不关门。”
李悬镜闻言当即脱口而出:“你不关门,那我就夜夜不睡,在这给你做个看门的石狮子。”
薛鸣玉无动于衷:“你再这样泼皮耍赖,我就去报官。”通缉他的画像先前可还在告示栏上挂着呢。
但他咬咬牙竟梗着脖子应了:“你报官我也不走,我就坐这儿等他们来拿我。”话虽如此,他却越说越委屈,眉眼耷拉下来。
薛鸣玉点点头,“既如此,你等着,我这就去报官。”
她说走就走,一下把他弄得慌了。他看看怀里抱着的门框,再看看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后悔莫及地暗骂自己犯蠢,然后连忙起身追了过去。
“你真要去报官?”他哀怨地偷眼斜觑她。
薛鸣玉目不斜视,“那是自然,我可不是你,不会编谎话唬人。”
“我什么时候编谎话——”他话说一半却又戛然而止,因为想到了之前自己装道士的事。虽说这也不是他本意,都是那些地痞的臆测。而他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应下了。
只是没想到一连串惹出这许多麻烦事。
他简直长了几张嘴都说不清。
李悬镜绝望地跟着薛鸣玉走进衙门,本以为自己终究躲不过往牢房里走一遭,没成想衙门的人竟说不抓他了。
“那几个地痞流氓半个多月前就被人告到上头去,上头早派人拿去了。”是以李悬镜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李悬镜不由大为松一口气。
“既然没事了,那咱们就回去罢。”他小心翼翼道。
然而薛鸣玉只是定定地瞧他,半晌,她忽然对他笑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她说:“你还真是命好。”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登时咬着唇唯唯诺诺地跟上去,又一面去想她方才的话是何意思,是夸他,还是贬他?可他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认命地叹息一声,不好再自欺欺人下去。
她不痛骂他一顿就罢了,哪里还会夸他?
但李悬镜此时宁可被她痛骂一顿,总好过不冷不热地只当瞧不见他。
走到门口时,他看她自顾自进去,门也不关,当即对她道:“我今晚哪儿也不去。你赶我,我也不走。”
薛鸣玉身形一顿,背对着他道:“你走不走与我何干?况且也用不着我赶,腿长在你身上,你厌倦了这里,自然知道跑。”
“我何时厌倦了这里?”李悬镜惊得睁大眼睛,只觉百口莫辩,“你不曾看我留的信吗?”
“什么信?”薛鸣玉侧过小半张脸,“我只看见一张纸,尽写了些讨人厌的话。我不喜欢,烧了。”
“烧了?”
他先是呆住,急得简直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而后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这是看见了,才小心地对她笑,“烧了便烧了,我那日走得匆忙,字也潦草,不好看。改日我写个更好的。”
“谁要你的东西?”
“不要就不要,”他立即顺着她的话应和,又问她,“或者要我去做什么?只消你说。”
薛鸣玉:“我说了难道你就肯听?”
“我肯!”李悬镜忙不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肯!”他恨不得她当即提出成百上千个要求来,就不怕她再突然消失了。
一想到他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结果却不见她去向,整整守着这处空宅子一月有余,他就心里发慌。
薛鸣玉终于转过身,“带我去见你们道观也肯?”
李悬镜登时脸一僵。
他又不是真的道士,哪里去找个道观领她瞧?便是真带着她去,这要是往后抖搂出来,便是又一桩骗人的罪过了。可不答应的话……
李悬镜眼见着薛鸣玉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答应,我答应!”别说带她上山,此时此刻她就算要他把脸划烂了,他都不会犹豫一下。
他平日里可最珍爱他这副好相貌了。
得了他的允诺,薛鸣玉这才面色慢慢好转。她引着他进屋写了字据,并仔细折起来。然后俯身捏着他下巴,一点一点将字据塞进他口中。
“这如何能吃?”
李悬镜含糊不清地惊道。
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为她离他太近了,还是为着嘴里蘸了墨的纸。
“光写下来可不行,我信不过你的话。”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水红的嘴唇上,“怕什么?总归吃不死你。”见李悬镜慌乱地不断眨着眼,她忽然笑起来。
薛鸣玉顷刻间几乎与他鼻尖贴着鼻尖。
“吃进去的诺言可不许再吐出来了。”
李悬镜……李悬镜简直要在她的注视中目眩神迷。他生生把纸团咽下去,而后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鸣玉。”
他磕磕绊绊地小声叫了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