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槐对这条龙的模样格外不满,觉得他丝毫没有龙的气魄威严,因此不大瞧得上,甚至有些信不过。
而这个妖还在竭力挣扎,不肯近前叫他细看。
陆槐被他无意中爆发的戾气所伤,顿时冷下脸,一脚将他踹倒。
“野蛮难驯的畜牲!”
他厌极了这只妖,怒而甩袖入了里屋。
柳大人意味深长瞥过薛鸣玉,挥手让仆从们悉数退下。他施施然出了院子,倚在不远不近的树荫下与府中的仆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他要她杀人,却不肯在门外守着,生怕累及自己。
……
薛鸣玉平静地跟着陆槐进了屋。一炷香后,她又平静地走了出来。发丝都不曾乱上一分,唯独刀刃滴滴答答落着血。
她引着妖藏好。
此时有个仆从端着茶盘经过,“大人,这是方才陆大人要我送去的。”
柳大人微笑着颔首,“去罢。”
于是仆从便毫无所知地往里走了,只是越靠近厢房的门,地面的血滴便越密集。他神色顿时惊慌起来,颤抖着连呼几声大人。可尸体是不能回应他的。
久久听不见动静,这仆从立即大叫起来,引来一堆人并柳大人也在其中。
众人破门而入,但见陆槐不甘地睁着双眼,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唯有脖子利落的一道血线,仿佛是缝上去的一般。
柳大人面色大变,难掩惊怒地要他们去请城主,好派人仔细追查凶手。他自己却转头便施咒变成第二个隐形人,然后示意薛鸣玉带人跟他从没人的暗道一路避开侍卫逃出。
出去之后的第一句他便问:“记住这条路了吗?”
薛鸣玉:“记住了,但那又如何?”
他笑起来,“或许你哪天会用到的。”
柳大人漫不经心远远看着城主府乱作一团,“你没让他知道你是谁吧?”他指的是陆槐。
薛鸣玉觉得他的问题没有必要,“他都死了,即便知道又怎样?难道你们修士还能叫一个死人开口说话不成?”
“这可不好说。”他道,“不过你只消不出声不露脸,他们便是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到你身上。”
薛鸣玉心道那便好。
因为她确实出了点岔子。
临到最后一刻,陆槐忽然竭力反抗着抓住她的手,使她的袖刀深深嵌入咽喉中却拔不出。“是谁?”他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怒道。
薛鸣玉挣不脱,只好用指腹蘸了他的血在他手心写下一个柳字。
直到最后一笔勾完,他才浑身卸了劲,松开她僵硬着死去。薛鸣玉离开前禁不住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他那只手犹然死死蜷缩着。仿佛捂住的不是一个字,而是两条命。
要是那些人查出来,便叫他们狗咬狗去罢。总不能让这位柳大人独身游离在外,隔岸观火。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薛鸣玉想道,薛鸣川不让她蹚浑水,可事已至此由不得她脱身,干脆把水搅得更浑好了。
柳大人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看着面无表情,与先前没什么两样。他望着天道:“翠微山的人恐怕要来了,他们不会愿意看见我的,我得先行一步了。”
临行前他解了薛鸣玉的咒,看着妖说:“但愿他此后能躲得远些,不要再被人发现。”
……
柳大人一走,薛鸣玉立即摘了他眼前遮住的那条布。
“你是龙?”她盯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垂下眼睑,不肯又或许是不敢和她对视。他不说话。诚然他口中的枷具仍旧未拆,他也说不了话。但显而易见,他能开口,也不会回答。
薛鸣玉知道他——
答不出的问题便习惯性回避。
若是之前也就罢了,可今日她为了不让他失去下落,也算是受累颇多。再遭了他的冷脸,她便生出微妙的不悦。
她一把扯掉那副枷具,直勾勾凝视他,“你难道是个哑巴?”
他受不了被她这样看,觉得实在不适,只好勉强回应:“我不能说。”
“之前没人知道,你不能说。如今我都知道了,你还是不能说?”
于是他改口道:“我不能承认。”
“好吧,你叫什么?”
他沉默不语,直到下颌突然被薛鸣玉掰正。她逼着他直视自己,然后继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叫什么?”
他顿时被她的粗鲁强横惊得又气又无可奈何,于是只能冷冰冰地生硬答道:“萧青雨。”
“好,萧青雨,”薛鸣玉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她抬眼看成群的修士自云端飞来,“今日是我救了你一回。”
“你要记住。”
她迟早要讨回来的。
薛鸣玉从不白白与人为善,空做好人。
*
翠微山的人一入城便有条不紊地处理起城中无处不在的魔物,萧青雨被崔含真解除了束缚,带回山上。
薛鸣川匆匆忙忙赶来,见她平安无事时苍白的脸孔才渐渐有了血色。他细细询问了事情的始末,又问她如何救的人,最后如何自城主府离开。
薛鸣玉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他听了沉默良久,“我们搬走。”
他压下眉眼间的忧虑,深吸一口气,思索道:“城里不能呆了,不安全。我们去底下的村镇。”他说的是溪桥镇。因为这是离翠微山最近的地方。
薛鸣玉对此毫无异议。
她无所谓住在哪,总归开销都是薛鸣川供着。
他会很多东西,似乎出身不凡。也不拘做什么,卖字画、做教书先生,偶尔还给镇上的人算命看卜卦。
其实也有不少闲钱,但那些都是修士之间常来往的。凡人不收什么灵玉灵髓,又兼他值钱的藏宝大多被封在钱袋里。
他的修为还不够打开钱袋——
自从他受了重伤,倒退的一大截修为至今未能完全恢复。
幸而他和薛鸣玉都不是十分讲究的人。
薛鸣川虽然从前过得好,但他是个洒脱且随遇而安的人,因此适应得很快,没多久便和镇上的人熟稔起来,比薛鸣玉更像这片土地长大的人。
“傍晚你受累去一趟张婶家。人家上回给我们送了半篮子鸡蛋,不能白拿人家东西。我称了几斤肉,你过会儿送去,记得叫人。”
“你怎么不去?”
“之前哪一回不是我去的?”薛鸣川调整着她持刀的姿势,不厌其烦地劝她,“让你出门也是为着你多认些人。毕竟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好些日子,和邻里打好关系总便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