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言。
草绳又窸窸窣窣晃起来了。
真怪。薛鸣玉又一次想道。她跟在后面爬上去。
一落地她就把井口恢复原状,照旧掩盖住,然后抱着酒坛溜回庙外。临走前还悄悄偷了捆点燃的火把。她绕到一棵歪脖子树下,蓦地惊叫起来:“谁在那里?!”
这一声极为惊慌,顿时引起了山匪的注意。
几人立即循声冲出来,见薛鸣玉独自一人背对着他们,不由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不怀好意地凑上前去。结果没走两步就猝不及防脚下一空,踩着草叶摔进坑里。
坑挖得极深,坑底垒着十多具森森白骨,什么都有,人的、畜牲的。
当即有人唾沫横飞地骂了句脏。
这时,有什么突然湿淋淋地浇了他们一身。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小姑娘随手丢掉酒坛子,而后举起一支火把。
“你……”
说时迟那时快,点燃的草把被扔了下来,霎时滚起灼热的火。随着他们慌不择路地挣扎,火势愈发凶猛,只听得阵阵叫骂和哀嚎。
破庙里登时跑出来一人前来查探情况。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莫名多出来的一个巨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背后有人冷不丁用力推了他一把。
……
火还在烧。
薛鸣玉从墙洞里窥见最后一个被剩下看守肉猪的人。他紧张地握着刀,神经质地四下张望,生怕有人暗算他。
看清了他的位置,薛鸣玉挑了块坚硬的石头抱着爬上墙头,然后对准他后脑猛地掷去。
一击必中。
她冷静地跳下来,踩着黏稠的血光明正大地踏入庙里破败的大殿。他们说里面关着的都是肉猪。薛鸣玉平静地挨个扫过面前这群吓得和鹌鹑似的人。
直到缩在角落里的一个姑娘怯生生抬起脸。
薛鸣玉打量的视线才倏然定住。
她颇觉奇怪地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心里说不好是惊异更多,还是困惑更多。竟然还活着吗?都病成那样了,成天地咳个没完,甚至动不动就吐血,惹得她娘直掉泪。竟然没有死吗?
可是她娘都已经病死了啊。
薛鸣玉直勾勾看着她,朝她走去,好像眼里看不见其他人似的。
“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这姑娘和她差不多年纪。看见她,那张青灰的脸霎时皱起一道模糊的笑,又惊又喜,只是不好看。当然不好看,害了痨病的病秧子如何能好看?皮包骨似的。
“我那天被赶出城,就遭人绑了来。”她低低说道。
“你奶奶……”
她的脸更灰了,滚下几滴泪,“烧死了。”
薛鸣玉:“谁烧的?”
“她自己。”
薛鸣玉轻轻啊了一声,有些想不明白了。她疑惑极了:“不想活了吗?”
姑娘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抹了把泪,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奶奶她不想出城,她瘫了,那些人硬要把她拖出去。她先是不肯,后来又说好,让我们去外面等她换身衣裳。可她衣裳换了,却把房子也点着了。然后就活活烧死了。”
薛鸣玉不知为何下意识去摸兜里那枚长寿钱。
“也好。”她突然说。
姑娘含着泪茫然地看她。
薛鸣玉:“我要是哪一天不想活了,也要这么死。一把火烧了,多干净。要是火放得大些,连灰都不剩。倘若那时候你也在,你就不用为我哭了。你可以笑一笑,甚至唱着歌。”
“你会唱歌吗?”
姑娘迟钝地缓缓摇头,“……我不会。”
“那真可惜。”薛鸣玉忍不住感到遗憾和失望。
姑娘讷讷无声,她抱着膝盖不知说些什么了,她本就对薛鸣玉不大熟悉。
但过去与她相交的同龄人只有薛鸣玉这一个,是以心中对她相较别人更亲近几分,尽管从前薛鸣玉也不大同她说话。
“呀,下雨了。”
薛鸣玉听见外面雨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好饿。”她摸了一下肚子喃喃道。
山匪杀了,肉猪也不用被吃了。
她环视着周围一圈老弱,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恐怕杀生都少有,毋庸说杀人了。那暂时她也不必考虑是否要先下手为强,把他们都赶出去,或是杀掉几个不听话的。
她盘算着雨停后可以去挖野菜。
一面想以后的打算,薛鸣玉一面东张西望,仿佛住了好几年的地方隔了许久未见又变得新鲜动人起来。然而,一双靴子猝不及防撞入她视线。
她不觉一怔。
然后眼睁睁看见偌大一块空地慢慢勾勒出一具身形。起初透明得如同潭面倒影,只觉风一吹便会散;其后影子逐渐凝实,但见身形摇摇欲坠。
姑娘:“这……”
毫无预兆地,这人蓦然摔倒在地。
薛鸣玉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她低着头,恰好对上他半阖的双眼,青碧空濛,只是不够静,轻轻晃动着疲倦的波光碎影,也摇摇欲坠的。
“是你啊。”她呀了一声,眼睛眨也不眨地伸手戳了下他纤柔的睫毛。
卫莲舟不得不抓住她的指尖。
“你要弄疼我的眼睛了。”
他轻轻劝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