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寨主看她们这般，叹了口气，了解事情经过后便让二人相互给对方道歉。即便两个姑娘都不肯服软，但沅爷爷作为檀仙寨最具威望和深受弟子爱戴的长辈，她们自然不敢违抗命令，于是恶狠狠地向对方说了声“对不起”。

“沅爷爷，今日这件事，还请您切莫告诉我阿婆。”

闻言，沅寨主抬起手拍了拍玥兮的肩膀，“傻孩子，这句话你从小就一直在说，这种事爷爷何曾告诉过你阿婆。只不过你现在伤没恢复，万万不可再做大动作，安心养伤才是正经事。”

“多谢沅爷爷。”

方才那一场架让玥兮部分伤口崩裂，已经开始作痛，便回房打坐。她原以为这种闹腾的事就此揭过，一定可以安安静静地度过一个夜晚。

然后事实告诉她想错了。

入夜，冷月高悬，如钩的月端尖锐非常，恍若轻轻一碰便能把人刺出血。玥兮还没躺到床榻上，睡房外头传来一阵嘈杂音，像是拖地声，响度虽不大，但玥兮已然无法忽视，“什么声音？”

杂声从隔壁一间空房里传出，玥兮跑过去，迎面便扑来一阵血腥之气。

只见靖芷和纪优身影忙碌，两人一左一右，拖着一个血迹斑斑的人。

靖芷一扶着腰站直身子，“玥兮你来了？快过来帮一下我们吧，我和纪优在石幽林外发现这个人，再不救他就要死了。”

玥兮下意识将目光落在地面这个伤痕累累的人身上。

此人貌似呼吸困难，胸脯一起一伏，喘气略微发急。

他身上几乎没有完整的一块皮肤，不是被刮伤烫伤便是被灼伤烧伤，血肉模糊，残破的黑色衣服布料上泥泞与血块结成一片，要多惨便有多惨，残忍得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的程度。

再向上看，脸已横横竖竖刮满了刀疤，歪歪扭扭，完全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像是有人刻意为之，让他彻底毁了容。

玥兮登时僵成一尊石像。

他……他……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纪优发现她的异样，“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玥兮别过头，“没、没事。你们先忙，我先走了。”说罢就向外跑去。

然而迟了。

地上那人早已看清她的脸，猛地甩开靖芷和纪优扶着他的手，在玥兮迈开步子前就已疾风骤雨一般扑去。

唰——

阴冷裹挟着腥气的风在身后涌来，玥兮还在慌乱之中，没来得及避开就猛地被推到墙壁上，一把被扼住了咽喉。

泠羽眼神阴鸷，恨恨嘶吼：“我要杀了你……！！”

后方两人见状，靖芷惊呼，纪优喝声，“喂！你冷静点！”上前就要来制止，可这陌生的少年周身突然炸开强劲的波流，硬生生把他们撞了回去。

可能是泠羽受了重伤且刚才爆发灵力的缘故，他的力气竟然并没玥兮想象中的大。

于是她也来了劲，用力把他往前一推！

“哐啷——轰隆——砰嗒——咔嚓——嘭呲——噼啪——”

靖芷和纪优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两人打作一团，劝阻不是，不劝阻也不是。

结果是，泠羽整个人被她死死压在了地面，玥兮坐在他身上，两条腿压住他的手，她两只手又按住他脸颊，喊道：

“看清楚！你认错人啦！！！”

她现在是黛玥兮，而非黛窈，虽然之前她魂魄出窍附在黛窈身上时，也对他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是……但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保住性命！

这一用力，手臂的伤口再度崩开，玥兮都能感受到一股温热的刺痛从纱布内流出，当下之计不宜再硬碰硬，于是她伸手，一把点了泠羽的睡穴。

少年那原本凶狠动作的身体骤然安静下来，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压制住他并非不费力，玥兮累得喘了几口气，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跑去。

靖芷和纪优也急忙跟过去，“玥兮！”

她跑得太快，两个人花尽全力也只能暂时勉强拉近距离，不料玥兮突然刹住脚步，后方二人差点迎面撞上。

玥兮从囊袋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递给纪优：“麻烦你把这块灵石为刚才那个人疗伤。”

纪优并未接过，“你自己伤都没好，就要给别人？”

“留一半给我就行，”玥兮道，“不要对那人说是我给的。”

靖芷突然问道：“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突然这么对你？而且他差点重伤你，你竟然还愿意大发慈悲出手相救？”

“没，没什么。”玥兮面色苍白，“我伤还没好，就先回睡房打坐了。”

她嘴上这么说，实则不然。

因心尚有余悸，她不敢在睡房里待着了，她的睡房，和泠羽疗伤的空房，实在是太近了！

万一那个家伙不相信她不是黛窈，说不定又会在她睡梦时下手，不知道又会闹出多大动静……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躺在一个离她睡房百丈开外的空茅房边的草丛堆里。

檀仙寨茅房密布，小路多而繁杂，初来乍到的人若不被指路，十之八九该当迷路。

这草丛堆玥兮并非没睡过，刚来檀仙寨那阵子她就爱睡草堆里，这也导致阿婆好几次找得焦头烂额也找不到她人在何处。

而且这草密而高，正好可以遮住全身，玥兮心道，睡在这里，应该没人会发现她吧……

半夜三更，夜深人静。

从躺下起过了一个时辰，她没睡着。一闭眼她便仿佛能看见魂魄附体后的事以及泠羽那张阴郁的脸，眉头就不自觉地蹙起。

第二个时辰，没睡着。

第三个时辰，仍然……不，应该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本以为可以马上入梦，却有种异样的感觉让她越来越清醒。

玥兮总觉得有个目光在自己脸上徘徊游移。

甫一睁眼，她就对上了泠羽幽幽的视线。

“！！！”

她整个人倏地向后弹去。

惊魂未定地喘了几把气，等镇定下来后，玥兮瞪向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虽然她心里想的是“你果然来了”，但也确实惊讶他竟然能在黑夜里绕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把她找到。而且此人大半夜不睡觉，还光明正大不嫌害臊地盯着别人看！这非常，极其，特别的恐怖！

泠羽的脸和身体经过灵石疗愈，已全部恢复如初，只是重伤后气血仍然不足，面色苍白如斯。

黯淡的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另一半脸蒙在阴影里，他的两只眼眸内似闪烁着犀利冰冷的幽光，沉沉的，显得他整个人像是一匹蛰伏于暗处观察外界一静一动的嗜血豺狼。

泠羽好整以暇地把玩手中的一根草，道：“我的伤能愈合还多亏了你的灵石，出于礼貌，特来向你道谢。”

说着将目光转向玥兮，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我谢谢你。”

他那冷飕飕的笑意让玥兮心里一阵发毛。

纵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还是强作镇定：“不必，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罢了。”

泠羽续道：“趁现在这个机会，我们来把所有的话都说一一清楚。”

他凑近玥兮，打量她的脸，目光里审判意味极浓。问道：“你和黛窈是什么关系？”

极其危险的气息在空中弥漫，玥兮心如擂鼓，却不形诸声色。

如果这个时候让他看出真相，恐怕她能毙命当场……于是玥兮眨了眨眼，直视泠羽，满脸困惑：“黛窈是谁？”

对方的视线从未在她脸上离开过，陷入沉默。

玥兮越看越心虚。

为了不露出端倪，她佯做随意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就失陪了。”说完，起身欲走。

泠羽突然掣出两指，石光电火般在她肩上飞快地点了一下。

玥兮整个人突然定住。

“……”她一个冷眼刮向他，“你又点我穴？”

虽然之前她也经常点他的穴，但那些都是在她迫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可他不一样，现在这副情况就如同挟制！然而下一刻泠羽就回了一句让她瞬间冒冷汗的话：

“我才第一次点你的穴。何来‘又’？”

玥兮无言住了。

第一次其实是玥兮魂魄附在黛窈身上，泠羽为扣押住她才点的穴。

他说得不错，现在他面对的是黛玥兮，确实是首次做出这等举动。

不过玥兮万没想到她脱口而出的话，仅仅一个字，就被对方抓住把柄。她冷静道：“口误。不必太过吹毛求疵。”

泠羽静静地又盯了半晌，说道：“还有一个问题。”

玥兮道：“你先解开我。”

“你最好先老老实实回答我。”泠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你爹是谁？”

玥兮吸了一口气：“你爹是我！”

泠羽纹丝不动，“你要是不把这些解释清楚，我可以陪你在这里慢慢耗。”

真是没完没了了。玥兮咬牙，“那我说，我爹早就不要我了，从我十岁开始就一直在檀仙寨，从来没有出去过。不信？你去问我阿婆，我一直一直在檀仙寨，没有出去过！还不信？我点到为止，信不信由你。”

见他仍不解穴，玥兮冷然道：“话说回来，你非得在别人要睡觉的时候搅事，这样做是不对的。”

泠羽挑了挑眉，在腰间取出一物。是她的那块晶莹剔透的灵石。

他将灵石塞回玥兮手中，淡然道：“灵石没用完，还给你。”

话落，他在她肩上点了一下，站起了身，破开结界，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