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到底是个俗人,死前思来想去还是有事要托付于人。
她想见驸马最后一面,虽是强求,她也想试上一试。
她想让他答应在自己死后继续好好辅佐陛下,护持江山。
琅琊王氏的子弟能人众多,皆听命于他。他自诩君子,君子重诺,只要他肯应允,那么她死也能瞑目了。
她知道自己的胞弟,如今的陛下资质平庸,登位后不励精图治还行事荒诞,贪图享乐,一心只扑在玩乐上,疏于朝政。
若她死后琅琊王氏不肯再出力扶持,那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彻底走向江山易主的局面。
她不光是为了如今的陛下、太后和整个皇室一脉去求,也是为了她那英年早逝的父皇。
为了他未酬的壮志,为了他放心不下的江山百姓......
天色昏沉渐暗,屋子里没有掌灯,黎元仪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于黑暗中无声盯着帐顶。
那里绣着副百子千孙图,当初成婚时的祝福,现在看何尝不是一种戳心的讥讽。
新婚当夜驸马就不曾踏足这里,两人虽是夫妻,却无半点情分。
成婚五载,她曾妄想过和他破除误会,永结同好,但一次次的碰壁也叫她终于死心。
她想,他一定是恨毒了她,才会以这样的方式生熬下去,折磨彼此。
如今,到底是她熬不住要先行一步。
否则这种无异于钝刀子磨肉的痛苦煎熬不知还要持续到何年何月。
黎元仪不是没有想过和离,婚后第二年她就进宫拜见太后,提起过这样的念头。
可当时立即就被喝止,太后明确表示让她收了这样的念头,连一点指望都不肯给。
她明白,如今的朝堂离不了琅琊王氏,为了这一切的太平局面,太后和陛下他们明明知道她在琅琊王氏的处境,却也无能为力。
让她寒心的是,在她提起和离的念头后不久,太后就让心腹太监林公公来传话,当着琅琊王氏一大家子的面,让她安心养病,从此无诏不必进宫拜见。
自此,一直受命看顾她身体的太医也渐渐疏忽怠职。从三天两头来把脉,慢慢延迟到一个月来一次,到现如今已是三五个月都不会来一次了。
上个月,还是雨莲为着她病重咳血一直哭求到老夫人那,才终于将太医请来。
“吱嘎”一声门开的声音响起,骤然打断黎元仪飞散的思绪。
雨莲进屋时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她怕过给黎元仪又惹出一阵咳嗽来,便远远跪下,默默擦泪,也不说话。
“怎么了?”也不知怎的,黎元仪自觉越发喘不上气来,攥住手指有些吃力地挪动着眼珠看向雨莲。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瞧不清楚雨莲的神情,只听到她带着哭腔道——
“是奴婢没用,求了好久,驸马院子的人就是不肯去找驸马回来,也不让奴婢出府去寻。他们说...前几日是那一位的阴生,驸马每年去都不让人跟着打搅,且总要在外头待好些时日,今日也定是不会回府里的。”
那一位的阴生?
脑海中像是有根即将燃尽的蜡烛骤然爆裂迸溅火花,黎元仪被烫得浑身缩了缩。
是了,她病中糊涂,竟忘了前些日是驸马那死去多年未婚妻的生辰。
他一直认为她是害人性命的幕后黑手,便是此刻雨莲真寻到他面前,抑或是她亲自拖着病体去寻,他也断不会给她留一丝情面。
这段姻缘原就是一个“错”字。
当初是她瞎了眼蒙了心智才会真心实意盼望着要嫁给他......
一念错,万般皆错。
可惜,一切都晚了,毁了这一生。
若是可以,她真想回到过去,回到当初云英未嫁时......
呼吸愈发困难,黎元仪死死咬住已变得青紫的嘴唇,眼珠子定定看向窗外。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窗外的梅花骨朵儿叫积雪裹得严实,苟延残喘的破废之躯,何以能等来花开之日?
她闭上沉重的双眼,寂静的漆黑帐中,一滴泪不易察觉的滑落,洇湿已现丝缕白发的鬓边。
她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只想好好睡过去,沉在梦里,再不要醒来......
床榻边即将熄灭的炭盆突然窜起三尺青焰。
窗外那一株半枯的残梅也在同一瞬间破雪绽放。
天地混沌,一瓣殷红无风自旋,从窗柩缝隙间穿过,落于榻上意识消散殆尽之人已然了无生机的眉目中间。
冥冥之中,似有轻叹声传来。
如果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