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来查房,手拿几张报告单,走进病房,看到三日不见的夜野肆端着碗,和一个昨日见过一面的俊美少年——花酒藏,端着水杯,二人又劝又求外婆,希望外婆能多吃几口蛋白粉。
尽管于心不忍,他还是把夜野肆叫出病房。
病房外,医生说重点前,给夜野肆提前打上一针“预防针”。
到重点时刻,他明显顿了顿,音量压低道:“你外婆,她老人家现在……有时意识淡漠、低体温,以及不能进食以及多脏器功能衰竭,属于严重期的表现,所以……之前就通知过你了,剩下的时日,你多陪陪她……”
医生的话语如滔滔江水,灌进夜野肆耳膜,吵得他心碎一地。
他垂头而点头,没有一次打断过医生的最后通牒,时不时用手揉一揉鼻子,时不时用手背擦擦眼角。
他知道外婆命运的结局。
一如夕阳被黑夜追逐上,被吞噬是其最后的宿命。
在医院住院也没有,死亡终会到达。
另一边。
花酒藏去楼梯口接听完野肆责任护士打来的电话。
等他挂了电话,细微叹口气,把手机揣兜里,若有所思走到夜野肆身后。
猛然,他注意到夜野肆双手间捧着一张颤巍巍的报告单,上面有几个很扎眼的字——
病危通知书。
还有黄豆大小般的滚烫泪滴,一颗连着一颗打湿纸页。
一时之间,他心里塞满了悲伤和一股闷气,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他想要安慰这个失神的男孩,一个偷偷抹眼泪的夜野肆。
下个瞬间。
他试探性地钻到夜野肆温暖的怀里。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夜野肆没有推开他。
然而,他不敢贴近夜野肆的伤口,只是简简单单、轻柔抚摸着夜野肆胸椎。
“谢谢你……”夜野肆哑着嗓子,轻飘飘道。
“注意伤口。”花酒藏道。
二人如耀眼宝石般醒目,在走廊里——
你抱我不拥。
翌日。
旭日再次升起,天边朝霞粉嫩似少年发红的脸颊。清晨些许寒意,风儿舞动庭院里的梧桐树,发出轻微的“哗哗”声。阳光再次亲吻外婆脸上的皱纹。
不过,这次亲吻她的阳光,是在她心心念念破旧小家。
外婆和夜野肆同时办理出院手续。
时间已然飞逝三天,花酒藏就没睡好过一天,连续三晚照顾外婆起夜、吃止痛药……然而,他没有埋怨,依然感觉和夜野肆呆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仿佛解开了身为祭品的枷锁。
夜野肆因为被花酒藏逼着按时吃恢复伤口的药,基本扛不住药性,夜里陪外婆睡得晚,却一睡就沉。
某时某刻,遽然从噩梦中醒来,他看到外婆稍微睡得安详又因为穿衣厚实、呼吸胸腔起伏小,几乎是箭步冲到床边,手抖着去探外婆的鼻息。
手指感受到了弱到像是快到尽头的呼吸,他也才心有余悸,不安入睡。
总是泪湿枕头,所有心酸与害怕压得他喘不过气,恨不得让他在深夜窒息。
上午八点。
破裂的瓷砖缝里钻进油烟的黑色岁月,厨房窗户玻璃上留下明显被擦拭的几抹白痕。
“夜野肆,我不吃早餐,你别做了。”花酒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夜野肆煎蛋冒出牛奶白的油烟,急得直跺脚,“冒烟了!你小心!”
他觉得下一步就会着火,没有任何下厨经历。
“冒白烟啊,我的哥!”夜野肆听到花酒藏的急促跺脚声,无奈道,“你担心个毛啊,要着火也是冒黑烟。”
他对花酒藏五体投地服气。
“你下次别做了,”花酒藏嗫嚅道,“我做给你吃。”
闻言,夜野肆冷哼一声,质疑:“你想炸厨房?”
“没有!”
“那就是想毒害我?”
花酒藏:“你是有疑心病吗?”
夜野肆不应。他把煎蛋盛到一个有鱼头和鱼尾的儿童碗里,再递给花酒藏,快意道:“吃去吧!小鬼。”
双手接过碗,花酒藏眨巴着清冽晶蓝的眼睛,对碗里蛋白圆上有蛋黄圆、微微焦黄的两个荷包蛋疯狂咽口水,喉结滚动好几番。
“你真好!”他夸赞夜野肆。
“啧!”夜野肆边盛粥边道,“你怎么这么好骗,给你煎两个荷包蛋我就好了?傻子才会这样说!”
“傻人有傻福呗!”花酒藏道。
盛好粥后,夜野肆看到花酒藏拿着筷子依靠在油烟和灰尘混在一起而发黑的墙上吃早餐,道:“你别靠墙上,墙脏,你长得又那么白净。”
他顿了顿,又道:“主要是弄脏了,你洗衣服洗澡废水。不是因为你长得白。”
虽逆天却也实在的逻辑。
花酒藏:“……”
他细细嚼着食物,避开夜野肆不对头的逻辑话语,支支吾吾:“没事的——好吃!”
紧接着,竖起一个大拇指,是对夜野肆厨艺的肯定。
夜野肆扫视一眼花酒藏,没再搭理,端起粥和冲泡好的一碗糊状蛋白粉,去外婆的房间,喂她吃点东西。
哪怕外婆只吃一点点,他都觉得是希望。
外婆只吃了两口。
“外婆,你再吃一口。”夜野肆把勺子强硬地送到外婆紫红色的唇边,语气摆明了撒娇,“外婆~”
外婆依靠在床头,双眼空洞,盯着床边的家用小型老人制氧机,对夜野肆的撒娇没有丝毫反应,犹如木头。
顿然,外婆咬紧假牙,用手按了按腹部,面目皱纹宣泄痛苦。
“外婆,你又疼了!”夜野肆收回勺子,迅速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立马起身找药。
他找到每次外婆发疼时必吃的药,三下五除二摁出药片,手上动作麻溜有序。
外婆眯成缝的眼睛看到这个高大壮硕却又跟瘦削沾边的男孩背影,有那么一瞬间。
就一瞬间,她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尽同样病痛的反复折磨。
——夜野肆放不下她。
外婆死亡结局一直在重复中。
厨房。
花酒藏享用过虽不丰盛却也美味的早餐后,自觉刷碗。
第一次刷碗。
洗洁精连按四五泵,还是用冷水,微黄的植物油漂浮在水面上。
然而,餐具也就三个碗和一口锅。
围裙也不穿,直接白T恤黑短裤上阵,冷水出水口也开到最大速度。
唰——
不过片刻,T恤被出水口呲湿了半截。碗一个都没洗干净,还闪着粼粼油光。
泡沫倒是以疯狂席卷之势,占满了整个洗碗槽。此次战况中最亮眼的成绩就属这堆无用的泡沫。
他还童心大爆发用手搓泡沫,吹泡泡玩起来了,自言:“洗碗真好玩,想给夜野肆洗一辈子的碗。”
夜野肆要是知道花酒藏有这种想法,绝对认为花酒藏疯了。
咚咚——
小铁门发出了一阵被人敲打问候的声音。
花酒藏随便用水冲了冲手,再往湿到滴水的T恤上一擦,扬声道:“来啦!”
他迈开大长腿,踩着拖鞋,边跑边问:“哪位?”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你来干嘛?”花酒藏没好脸色地问。
冷彻一臂抱着一束艳红而散发馥郁芳香的玫瑰花,一手提着老年人补品,道:“他受伤了,我来看看他。”
话音刚落,他就抬腿。
一只脚刚踏进庭院,就被花酒藏展开双臂拦在门口。
花酒藏语气生冷,倏忽没有了对夜野肆的那种单纯无邪,反是亮出不怒自威的眉眼,道:“你不可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