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来相克,我还是敢爱你。
刑罚场。
幽幽鬼火燃烧在绿空中,数以千计的乌鸦恶魔神兽在高空盘旋,发出“滋滋滋——”的叫声,从夜野肆出现那刻起就没停过。
夜野肆还在和失控的花酒藏交战,手指已经被花酒藏砍断三根,却没砍干净,皮还连接着两截断开的手指。
三根染满鲜血的手指此刻还挂在夜野肆左手上,随着夜野肆的身体的移动而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
鲜红血液从他嘴角流满脖子,染红一片,他却还在有气无力地喃喃着爱人的名字:“……酒藏,酒藏,花酒藏……”
突然,不知刑罚场何处角落,传来一声掷地有声的指令——
杀了他!
花酒藏受到他人控制,接收到指令后,立即扑打六翅光辉的黑白羽翼,摆动着银色粼粼、修长灵活人鱼尾巴冲向夜野肆。
巨大的羽翼裹挟着一股劲风,如同大难临头的迅猛疾风的呜咽声,一同扑向夜野肆。
夜野肆没有躲开,嘴角微微一勾,眼里只有向他飞来的爱人脸庞,没有其他。
花酒藏的脸庞越来越近。
夜野肆缓缓抬起白骨皑皑的右肢,想要再次触碰爱人的天使容颜,重温曾经的温存。
他嘴唇翕动,一字一顿道:“酒、藏,我、爱……你。”
话音未落,眼角一颗接着一颗的热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划过脸颊,滴到花酒藏布有光滑鱼鳞的手臂上,滴到再次刺进他胸膛的手臂上。
夜野肆明明猜测下一秒花酒藏就会用尖利的人鱼爪,从他温热的胸膛里掏出他新生的心脏。
可他还有很多堵在心里的话未说出口,想要用生命最后几分钟说出口。
尽管他知道花酒藏此刻无理智,听不懂他任何言语。
依然想说。
“酒藏,好久不见。”夜野肆担心花酒藏整个利爪从自己胸膛里抽出,就会转身就飞远他,抬手,没有血肉的右手握住花酒藏手腕,往自己后背慢慢拉,让花酒藏伤害着他,只要花酒藏能听完他想说的话。
不计后果。
哪怕最后花酒藏的利爪会穿通其前后背。
他气若游丝道:“我们……别来都有恙。”
“我好想你,在地狱里活下去……就是想再多见你几面……你——”夜野肆声音戛然而止。
花酒藏冷不防半只手臂破开夜野肆后背肋骨,尖利可破碎骨头的手掌竟然刺出其胸膛,整个血淋淋的手掌露在夜野肆背后,指甲缝里还夹着一些膜和血肉。
刹那,夜野肆合上嘴唇,双手软垂在身侧,眼里的泪水更是滚烫,像珍珠一般大大小小落个不停。他真没想到花酒藏失控而绝情到连最后的遗言都不给他机会道出口。
那就主动走近花酒藏,最后给自己实现个愿望。
夜野肆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全身感觉飘在空中,步子一点一点挪,花酒藏手臂一寸一寸穿深自己胸膛。
没有神智的花酒藏就像是一块万年冰,夜野肆心腔的温度也融化不了他被坏人冻上的“冰”。
他就呆呆站在夜野肆身前,眼睁睁看夜野肆哭着又笑着靠近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臂一点一点没入夜野肆胸膛。
终于,夜野肆停步了。
花酒藏鼻尖有点泛酸,感觉眼前的人……让他一阵阵心痛,脑海里涌起一些话语——
“小鬼是夜野肆的唯一。”
“小鬼,我爱你。”
“花酒藏是我老公,老公~”
“小鬼,你又咬……我心口?!欠调教呢?是不是!”
“花酒藏,不要离开我!别走,求你了,小鬼。”
“花酒藏,我爱你!好好活着,活下去——”
……
这些话语,全是夜野肆和他在一起时所说的话,一句一句回荡在耳畔,他想起了,也渐渐开始清醒。
花酒藏眨动眼睛,眼前朝思暮想的脸庞,他逐渐认清,脑海里所有关于他和夜野肆经历的回忆一帧一帧浮现,像是一场苦情电影。
夜野肆貌似呼吸要暂停了。
尽管笑容已经僵在脸上,可他没有放弃,也没想到花酒藏变成人鱼后血脉力量也会更强大,竟能单臂托起他整个身子,以致于他还能看上去像是站着,实则腿脚早已站不稳,全凭花酒藏刺穿他胸膛的手臂做支撑。
身体挂在手臂上而站立。
他呼吸微弱,连灰尘都吹不动;头往前倾,离花酒藏面部愈来愈近。
然而,他视线涣散好久了,眼眶上又挂着热泪,一片水蒙蒙,已经看不清花酒藏那昔日亲吻过无数次的红润唇瓣。
不管了。
脉搏跳动萎弱,仿佛随时会断的紧绷琴弦。
他要死了。
哪怕吻到花酒藏鼻子上,他苦等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愿望也算实现,死也无憾。
他头还在往前凑……
往前凑……
凑……
唇瓣终于吻到了花酒藏,吻到花酒藏沾着他自己血液的唇瓣上,没一会儿就分开了,他活不动,也活累了。
而最后一滴泪,混着血的泪,夹杂他对花酒藏多年来思念、愧疚……的泪水,也滴到花酒藏锁骨上,顺着花酒藏皮肤,恰好流到其心脏位置,就停了。
“夜野肆——!”
花酒藏猝然爆发出一句歇斯底里的呼喊。
他终于彻底清醒,想起自己反反复复爱上十八次的人。
但是,夜野肆已经不行了,最后一口气落在花酒藏唇间。
他心心念念的唇间,爱人拥有鲜活生命力、在床上做|爱因他发喘的唇间。
夜野肆心里最后一句告别的话——我还是敢爱你——还未说出口,就软瘫在花酒藏身子上,像一滩死肉。
终是成了——
别而不道。
花酒藏见夜野肆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迟迟没有任何反应,愣在原地,表情发僵,泪水开闸似的,一个劲的哗哗流个不停。
插穿在夜野肆胸膛中的手臂他不敢抽回,泪水模糊他的视线,可模糊不了他的记忆。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失控后,用匕首狠狠砍在夜野肆左手上,把夜野肆从天上扔到地下,反复摔……似锋刃一般的人鱼爪子捅了夜野肆腹部不止一次。
夜野肆一个能杀死恶魔王的人,会打不过花酒藏这位变异而成的白鸽恶魔?
完全不可能。
没有还手,全因为——
花酒藏就是他的小鬼。
……
花酒藏坐到地面,两米长的鱼尾紧紧缠在夜野肆腿上,像电线圈;怀里抱着夜野肆尸体,白皙透亮的身子上因沾染着自己和夜野肆的血液皮肤有些发黏,还有一股扑鼻的血腥味。
夜野肆的头颅靠在他肩上,花酒藏脸倚在夜野肆脸侧,感受到发寒的温度。
爱人死后的体温仿佛是月球黑夜的温度,也凉透花酒藏割破的颈总动脉后汩汩流出的血液。
伤口有点深,会因失血过多休克而死。
他就能和夜野肆团聚了。
阴阳隔不了故人,殉情就会是重逢。
天空盘旋的乌鸦神兽还在幽幽绿空中鸣叫,但声音比起方才二人干架时听来,凄厉不少,像是怨鬼的哀嚎,又像是在为他和夜野肆这对旧人,演奏生命最后一支哀歌。
花酒藏诉说着,和夜野肆分别后,日日夜夜的思念话语。
“……我以为你被烈火活活烧死了……我被关在洛丽塔,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你被虐待……生不如死的模样。该被千刀万剐的,从来都是我……不是你,该进炼狱的是我,也不是你……你全替我扛……我不要。
“每天靠……回忆活下去,想你吻我的每个夜晚……我们养的小猫……做饭,誓言,给我擦身子……
“哥哥被炸死……大姐也死了。你也……死了。我最该死。夜、野、肆,我来陪你了。”
……
花酒藏说话磕磕绊绊,自言自语不到十分钟,就出现皮肤苍白、出冷汗的症状,就快临近休克。
他觉察到自己生命快要到最后一刻,最后吻了夜野肆发青的嘴唇,气咽声丝着做着最后道别,嘴唇一动又一合,鼻息越来越轻,快没有了:
“我还是……敢……爱你。Vale,amica mea.”
——再见,我的挚爱。
道而不别。
夜野肆对花酒藏是“别而不道”十八次;花酒藏对夜野肆是“道而不别”十八次。
二人生离死别十八次,靠得不是天地可鉴的苦情人的真情,而是夜野肆的心脏。
他的心脏实质是一个钟表,剥离出神格的钟表,里面藏着夜野肆循环十八次前所有记忆,以及他每一次死后撕裂出的一个灵魂,承接并拥有他所有记忆。
花酒藏心跳彻底停止了。
夜野肆停止转动的钟表心脏的齿轮再次运转起来,时针、分针、秒针纷纷逆时针游走起来。
滴答滴答——
像是踊跃的生命力,像是心脏跳动的节奏。
夜野肆和花酒藏开启第十九次循环。
.
考场内。
红黑的天空仿佛充斥着血液的猩红,笼罩着整个考场,肃穆的氛围让人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压抑。
稀疏林立的峰丛是唯一能够立足的地方,如果不慎折翼、失足,无人救应,将会坠入万丈深渊。
终点的方向飞来大小不一的石块。
夜野肆站在站台上,从深渊底袭上来的凉风,扬起他额前刘海,展露眉眼间的锋芒。
他微微压低红眸,显得整个面部有种厌世而冷酷的感觉,丝绸般顺滑白皙的皮肤在血红色天光下显得有几分似红酒。
他望向终点,抬手摸了摸左眼角两颗细小好看的朱砂痣,思忖:飞过去就算完成考试,还有半小时,需要加快速度。
白鸽天使只有进入考场,没有现实世界压制,才能够生长出洁白光辉的六翅羽翼;乌鸦恶魔则生长出两翅黑色翅膀,头顶顽皮的恶魔之角,利爪和箭矢形状的长尾。
夜野肆只有黑色翅膀,其他属于乌鸦恶魔的体表标志,完全没有。
他佩戴好助听器后,听到如晴天娃娃一般的幽灵娃娃发出“刺啦刺啦”尖利声响,下意识捂住耳朵上的助听器。
夜野肆四处观望,确定在场只有他和一个……白鸽天使。
白鸽天使?乌鸦恶魔所属的大学怎么会有白鸽天使?!夜野肆心想。
他观察到——花酒藏站在站台边上,微微卷曲的头发随风飞扬,垂头,清冽的蓝眸盯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中,表情忧郁却很吸睛。
夜野肆感觉花酒藏样貌养眼,聚光灯般吸引人,以致他没发现花酒藏半只脚已经踩空准备跳下深渊。一时,他竟然忘记自己是来考试,而不是来近距离欣赏第一个让他看呆的白鸽天使的漂亮容颜。
直到花酒藏觉察到他的出现,余光扫他一眼,他才思绪回笼,转回头,立即展开自己的黑无光泽、被人嘲讽过无数次的双翅。
其他乌鸦恶魔的羽翼都是有光泽的,虽黑却亮。
确切地说,他生来就是异类——
一个羽翼没有丝毫光泽的劣等、低阶乌鸦恶魔。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亮点的弱者,在多年以后,会成为杀死恶魔王的人,变成一个半鬼半神的传奇人物。
夜野肆翅膀还没扑腾几下,就瞧见远方几只幽灵娃娃向他聚拢而来。
“来了!”他道。
见状,夜野肆一挥翅膀,脚尖离地。